摩马事务调查所。
结束了在精神病院里的调查,马步一恢复了日常雅痞精英的装扮,靠在宽大的办公桌边沿上,推了推银丝边眼镜,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认真地看起对面墙上被他刚刚布置好的案件人物关系图,孙延兴的名字在正中间,而与之命案相关的几个名字分列四个方向,分别是何劳海、庄敏、张石、李小、冯四、王奇、周放。
顾芃芃盘腿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摆弄着录音笔,反复播放着周放的录音,想要捋清楚录音中的逻辑关系,在第三遍播放结束后,她抬头看向马步一,说道:“听周放的意思,当年有五个孩子共同杀害孙延兴,而他目击了全过程。”
马步一抬起手,用激光笔在每个名字上画着圈分析道:“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何劳海是拐卖者,庄敏、张石、李小、冯四、王奇参与了杀人,周放应该是目击者,按照这个逻辑看,我觉得孙延兴的死原本是一场意外。”
“你为什么认为是意外?”顾芃芃不解地看向马步一,不知道他凭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
“按照何劳海的说法,那日他买了糖葫芦来哄孙延兴,后来孙延兴趁何劳海不备跑了,没想到在水井附近他遇到几个同龄的孩子,孩子们为了抢糖葫芦起了争执,抢夺中几个孩子失手将他推入井中。”马步一大胆复盘,推断当日所发生的事儿。
“会这么凑巧?”顾芃芃仍觉得如果真相是这样,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村镇的水井一般台子都不高,为了取水方便平时也没有什么防护,孩子们之间你推我搡其实很容易发生意外,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谁将孙延兴推入井中的。”马步一信心十足地看向顾芃芃。
“还有个问题。”顾芃芃忽然想到什么,她眉头紧锁问道:“孙延兴坠井后,那些孩子呢?他们没有呼救,或者回家告诉家长么?”
马步一打了一个响指,说:“问题就在这里,几个小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吓得四散而逃,各自回家后,家中大人一定会发现他们行为的异常,只要稍加追问,便能知道实情。”
“如果事情真像你猜测的那样,为什么这些家长没有一个人去救人,或者说出实情?”顾芃芃看向马步一问道,在她看来这么多家人齐刷刷地保持沉默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人性很复杂,利己是没有底线的。”马步一在过去接受到的各种奇葩的委托中,屡屡看到人性的底线被不断刷新,对这一点他认识颇深。他见顾芃芃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又道:“或许他们出于保护自家孩子的本能,都认定自家孩子并不承担主要责任,因此都不想多事,这样一来便形成了集体沉默的结果。而这样的沉默直接导致了孙延兴的失救溺亡。”马步一虽然知道顾芃芃乍然接受起来有点难度,可这却是整个事件唯一的可能。
“照你的分析,后来孙延兴的尸体被其他人发现捞了出来,这几家人知道牵扯了人命,更吓得不敢吭声了。而何劳海因为拐带孙延兴在先,便被警方当成了第一嫌疑人,后来获罪。何劳海被捕,案子告破,孙延兴被害真相便被隐匿起来。”顾芃芃托着下巴,顺着马步一推理的思路继续说道。
“没错,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听了顾芃芃的话,马步一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何劳海已经伏法,真相被掩盖,那后来这几个孩子相继出事又怎么解释?难道真的是冤魂索命?”顾芃芃想到庄敏、张石、李小、冯四、王奇等几个孩子或是意外或是病亡的遭遇,不禁心中生疑。
“这几家人要保守住共同的秘密并不容易,他们都会担心对方抢先一步有所行动,这就好比‘囚徒的困境’。不排除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为了守住秘密而出手。”马步一的目光再次转向人物关系图,盯着这几个名字蹙眉思考。
“你怀疑这几家的孩子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谋杀?”顾芃芃表情微微有些惊诧,她端起手肘,跟着思索道:“再之后的几年内,设计杀死几个孩子,这事儿恐怕并不容易啊,他们当中谁最可疑呢?”
伴着一股凉风,摩马事务调查所的门被人推开,周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从口袋里拿出洗手液挤了两滴,搓了搓手,又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笑着问道:“步,我听说你为了调查都住进精神病院了,够拼的啊。”
提到精神病院,马步一立刻想起了马旦旦这个名字,他怨毒的目光落在顾芃芃身上,心想着,这个“双面间谍”,肯定把自己的糗事一点不落地透露给了周墨,这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顾芃芃始终认为马步一的调查若无周墨的帮忙肯定不会顺利,她私心里更希望兄弟二人能够互相协助,所以一直暗中将她和马步一调查到的细节透露给周墨,一来是希望周墨能够被争取过来成为有利外援,二来鉴于上次围殴事件的教训,她希望周墨能够暗中予以保护。不过她的这点小心思可不敢让一向自负的马步一知道,没想到今日周墨不请自来,她背地里的这点小心思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马步一,又看了一眼周墨,埋冤道:“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周墨一眼瞥见了墙上的案件人物关系图,略看了看,指着图说:“这五个孩子,第一个死的是张石,落入捕兽陷阱;第二个是李小,病死的;第三个是冯四,死于摩托车短路引起的自燃;第四个是王奇,与其父亲外出遭遇交通意外;第五个庄敏,病死。表面上看起来死因都无可疑,而且间隔时间不规律,不像是有人蓄意谋害。”周墨如数家珍的将这几个孩子的情况一一说出,其实自从顾芃芃暗中通风报信之后,他自己也开始关注起这件旧案,虽然明面上警方不能介入和调查,可他出于对两个朋友的关心和好奇,也悄悄地调出了一些旧档案阅读分析。
听了周墨的话,顾芃芃和马步一对视了一眼,周墨突然压低声音说道:“芃芃,你提过的那个‘小手印儿’是真实存在的。在张石的法医报告里的确提到了,在他的衣服后背处发现有一枚灰扑扑不甚清晰小掌印……”为了配合氛围,周墨连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声音弥漫在水泥质感地摩马调查所里,平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顾芃芃似乎是被周墨的过分渲染吓得后退半步,惊讶地瞪大了眼,她惊悚地看向马步一嘀咕道:“难道真的是鬼魂索命?”
马步一轻轻一哂,戳戳她脑袋道:“别演了,我知道你是装的。”又看向周墨,挑衅一笑,道:“你不是不相信这个案子有问题么?怎么私下里还花了这么多心思去查?”
周墨见这一招对他们二人不奏效,也有些悻悻然,他摊摊手,说道:“我可没查,只是利用私人时间,调阅了一下卷宗而已。”
顾芃芃观察发现,马步一对周墨了解他们的调查进度这事儿并不反感,于是大着胆子将录音调出来,说:“周墨,这是马步一“深入虎穴”获取到的录音,听听看。”
听完全部录音后,周墨的脸色渐渐变得阴郁起来。
顾芃芃比划了一下自己和马步一,边说边看向周墨,询问道:“据我俩分析,这几家人中有人为了守住秘密而执行私刑,你怎么看?”
周墨又播放了一遍录音,思索了一会,谨慎地说:“其实,我一直也觉得庄云峰这个人有点问题。第一,当年他是指证何劳海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如果庄敏有份参与害死孙延兴,那么庄云峰极有可能在事发后曾经去案发现场确认,恰巧碰到了寻找孙延兴的何劳海,他知道何劳海认识孙宗堂,与孙家有人情往来,便将计就计将警方的调查注意力成功转移,恰巧那日何劳海曾经进入孙家盗窃,又意图拐卖幼子,因此警方将他锁定为头号嫌疑人。第二,张石的死很蹊跷,既然陷阱已经被庄云峰带人清理过,那么他一去后山就出了事,这么巧合,情理上也有些说不通。”
“照你这么说,张石意外身亡,他担心张家夫妇会泄露秘密,为了恫吓共同守护秘密的人,所以他炮制了冤魂索命的谣言?用来掩盖张石的死是人为的事实?”顾芃芃根据周墨提出的疑点,大胆地进行推断,虽然她依旧觉得这些事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这种鬼话当然没人相信,可放到二十年前,还是很能唬住那些住在镇里,迷信思想极重的乡民。”周墨补充道。
“对了,之前,我去张石父母家采访,曾经感觉到有人暗中盯梢。当时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顾芃芃忽然想起这件小事,补充说道。
“芃芃回来后也跟我提起这事儿,我几乎可能肯定那种感觉,就是有人盯梢。”马步一表情笃定地说。
“你看清是什么人了么?”周墨问。
“没有,只是一瞬间的感觉。”顾芃芃摇头,随即调皮地笑着问:“你们猜猜这个人会是谁?”
“这种事情怎么能猜?”周墨闻言,立刻正色道。在他的认知里调查从来都是一件非常严谨且科学的工作,要有理有据,绝对不能胡乱猜疑。
“你们说,会不会是庄云峰?”顾芃芃根本不在乎周墨的态度,自顾自的说道。
坐在一旁陷入沉默的马步一突然看向二人,开口问道:“你们怀疑过周和祥么?他在整件事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周和祥?”周墨和顾芃芃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马步一,显然没想到他会怀疑到这个人身上,一时间思路有些跟不上他的进度。
马步一双手交叠,颇为欠揍地一笑,将自己的思路和盘托出:“周放虽然没有杀人,但是他目击了全过程,并且因为受刺激而加重了病情,周家当然也在保守共同秘密之列。试想一下,如果其他五家人统一口径,指认周放这个智障杀人,这样既保全了其他五个孩子,周放因为精神问题又能免于牢狱,这不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案么?这个潜在的风险我们能想到,周和祥自然也能想到,他为了避免自己儿子被人推出来顶罪,肯定从一开始就要尽力保守秘密,特别是在其他孩子陆续遭到厄运的情况下,他更担心其他人家因为不甘心进而加害周放。”
“等等.......如果沿着你的思路把整件事串上,如果庄云峰是主谋,那么周和祥很可能知道他所犯的罪行,甚至是他的帮凶?”这一次,顾芃芃的反应极快,她一拍巴掌,表情兴奋地说道。
“庄家和孙家能够结下阴亲,也是周和祥从中撮合的,如果庄敏当年真的有份害死孙延兴,那么庄云峰此举多少有些心虚理亏,想要暗中补偿,化解冤债的心思。”周墨也感觉逻辑条理似乎更加明晰起来。
顾芃芃“啪”一下拍在周墨的手臂上,打趣道:“完美解释!难得周大队长还能跟我们想到一块去,果然是配合久了,思路一致。”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哪天周队翻脸无情,有你哭的。”马步一的脸上并没有推理后的兴奋感,眉头反而蹙得更紧,见顾芃芃又要“人来疯”,便给顾芃芃泼起冷水来,避免她一时性起,头脑过热。
顾芃芃才懒得理会马步一的酸话,扬了扬手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她拉长了声音,说道:“既然庄云峰和周和祥身上都有嫌疑,那就双管齐下,都查呗。”
“你们调查我不便介入,只能静观其变了。不过,有些事儿,我想我还是帮的上一点忙。”周墨表情淡定,而他对孙延兴旧案的态度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