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京州市南郊。
万籁俱寂,只有风在夜色中游走,带着独特的寒意和神秘。月光洒在道路旁笔直矗立的杨树顶上,透过参差错落的树叶倾泻下来,斑斑驳驳地散落在柏油路面。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无边的沉寂中,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在这一刻归于宁寂。
一辆黑色的七座奥德赛隐匿在墨黑色的暗夜中,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官道镇乡道边一颗高大茂密的老杨树旁。车内,穿着卡其色风衣和黑色牛仔裤的顾芃芃挺直腰杆,盘腿儿坐在副驾驶上,可能窝在车里的时间久了,顾芃芃盘着的丸子头有些散乱,脸上也微微泛着些油光,为了抵制不停袭来的困意,她从通勤包里翻出一袋饼干,大大咧咧地撕开包装袋,整块饼干塞进嘴里大吃大嚼起来。身前低矮的三脚架上支着一个配着长焦镜头的数码单反相机,镜头卡架在副驾驶位降下的窗边,正对着面前的一片不时闪着磷火的荒地,这是官道镇集中规划的坟地,自从上世纪70年代初京郊一带相应政府号召集中迁坟后,这一片荒地就成了乡里人埋葬先祖和亡故亲人的安魂之地。
清明将至,坟头儿高低起伏,许多坟前都摆放了各种新奇的供品,大到纸扎精美的小轿车,小到纸糊的手机、IPAD,水果鲜花更是常见。而与此形成鲜明比对的则是那些早已无人祭拜的老坟,这些人家或是早已断了香火,又或是举家外迁远离故土,冢前杂草丛生,破败萧瑟,一片凄凉之象。
“就这儿吧,这个距离足够安全,快门的声音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地势也够低平,从对面望过来镜头不会形成反光;后面的路也开阔一脚油门就能上去跑路。”马步一握着方向盘仔细观察周围地形之后,表情也放松下来。晚上九点多,他们二人驱车来到此地,围着坟场绕了一大圈,换了三四个位置,终于在这里停靠。他把车座椅靠背向后调到几乎最大幅度,慵懒地半躺在驾驶座上,眼睛望着车顶,漫不经心地问:“你这工作可是越来越刺激了,挖新闻都挖到坟地里来了。”
顾芃芃像看侦查望远镜一样聚精会神地从长脚镜头望向对面,又快速看了一眼手表,满不在乎地随口答道:“有人爆料京郊配阴婚的习俗死灰复燃,听说还形成了产业。这么劲爆的新闻怎么可能少了我?”
“你们杂志社没男人吗?让你一个女人独自跑到这荒郊野地来。还有你们领导,关心过你们安危么?真要是出了事儿算谁的?”马步一心里翻了个白眼,感觉耍笔杆子的男人们太不中用,顺带连杂志社的领导不顾员工死活只要求业绩的做法也一并鄙夷了一番。
“杂志社的男人?这种好事儿怎么能便宜他们,出了成绩算谁的?”提起那些耍笔杆子和心眼子的男人们,顾芃芃嗤笑一声,拍了拍马步一的肩膀,挑了挑大拇指,恭维道:“论爷们你是这个,论默契无人能跟咱俩媲美,谁让你当年放弃新闻行业了,不然我们俩就是横扫京州新闻界的雌雄双煞,啊,不对,是雌雄双杰。”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马步一这人一向极度的清醒理智,但是面对顾芃芃赤裸裸地夸赞还是多少有点上头。心情舒畅的他微微一笑,带得意地腔调儿说:“你说的对,还是咱们配合的最默契,放心,真有事看我的。”
“呜哇……”空旷的坟地上忽而响起一阵苍凉高亢的唢呐声,那声音中带着些沙哑的哭腔儿从不远处飘过来,紧接着一阵闷而有力地鼓点也跟随着唢呐的节奏打破夜间的宁静,悲怆的唢呐声和着有力的鼓点儿,紧凑的节奏让人有些心慌,又有些亢奋。在这样黑似浓墨的夜间,融合得奇异而诡谲,慢慢地乐声越来越大,只见一队穿红挂绿的人走过,队伍的最前头有一个男人提着白色的纸灯笼,紧随其后的男人手中抱着一只盖着红布的骨灰盒,在他旁边紧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中捧着一张年轻女人的黑白遗像,借着月光依稀能够看到那女人的样貌平平,可眼睛却格外大,透着空洞。在这两个人身后,另有一堆人拍成一队跟随着,手中捧着各种各样纸扎的房子、元宝、汽车、衣服、铺盖、首饰等物件儿,应是结婚时备办的礼品。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就那样木木的,像是提线木偶被操纵着,完成着既定的仪式。
“看,送亲的队伍来了。”顾芃芃看着由远及近地队伍,兴奋地搓了搓手,快速调整好架在身前的单反相机,对准了那支送亲的队伍,“咔咔咔”地拍摄起来。
马步一也伸头往外看去,他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
拍了一阵子,顾芃芃快速翻看着相机里拍摄的照片,终究还是离的太远,很多细节根本拍不到,她边看边摇头,显然是不满意。
“距离太远,拍得还是不够理想,走,下去看看。”说着话,她已经蹑手蹑脚地开了车门,准备下车。
马步一没想到顾芃芃要下车去拍摄,忙顺势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道:“喂,不要命了,让人发现了就惨了。”
“怕什么,没人会注意到我们。”满脑子都是工作的顾芃芃这会儿根本不理会马步一的劝阻,下车猫着腰,走进了坟地。马步一心里吐槽着顾芃芃的意气用事,可终究是担心她的安危,也只得轻启车门下了车,快速跟上她一起摸到坟地里去。
经过一番吵闹,送亲的队伍终于停在一座坟前,坟已经被人提前挖开,有两个黑状如塔的彪形大汉手持锹镐立于坟茔两侧,墓碑前摆放着一个青年的照片,来人将年轻女人的照片与青年照片并排摆放,这时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红色对襟儿坎肩,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猫腰点燃了一把香,嘴里念念有词,他举起香朝着四面八方拜了拜,随即将香插在了照片前方的香炉里。做完这些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大声念起:“今天我们齐聚此地,为亡者举办婚礼,令逝者安息,活人得福,今生来世结为夫妻……”
伴随着一阵噼噼叭叭地鞭炮声,男女双方的家长互相见了礼,又对着坟前的照片叮嘱了几句,无非是黄泉路上相互扶持云云,又有两个少年分别抱了男女二人的遗像在坟前替亡灵拜天地,一行人分列两行,共同见证着礼成。
典礼毕,主持仪式的老头儿掏出打火机将手中的纸张点燃了,马上又有人在一旁点燃了两挂鞭炮,爆竹噼啪作响,随后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带来的一应纸扎物品纷纷点燃,寄给亡者,瞬时间火光冲天,借着风势那纸扎的灰烬浮在半空,围绕着坟茔上空打着旋儿,积聚起的火焰照亮了坟茔周遭,煞时如同白昼。蹲在不远处偷偷拍摄的顾芃芃和马步一也被这突然的光亮吓了一跳,马步一下意识的搂住顾芃芃,用手按下她的头,二人匍匐着,躲在一处坟冢后面,不敢动弹。
随着火光渐渐暗淡,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女人的骨灰盒移入坟冢中与原本的青年合葬,两个壮汉挥舞着铁锹,尘土飞扬,坟茔很快便被他们填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