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微笑》对底层生活的描写

因为挂着“新感觉派”的名号,川端康成这一时期小说中创造出的对于底层生活的特殊呈现方式经常被忽略。他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他们的生活,连带产生了不一样的同情感受。

再来读《夜市的微笑》。那看起来像是夜间市场的即景素描,画面上出现的,是摆摊的小贩,他们当然是在底层营生的人。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带我们去到东京上野公园旁广小路的市场,邻接的有两摊,一摊卖眼镜,另外一摊卖鞭炮烟火。两摊摆在展示馆的门前,此时展示馆关门了,这个地方就不再有人来来往往,安静了下来,人影稀落,以至于街道好像突然变宽了。难得的一个行人走过,使得地面更显漆黑,飘落的纸屑则相反在地面的衬托下十分明亮,对比中产生更强烈的夜的感觉。

街市里有些摊打烊了,烟火摊还在营业,前面插了几炷香,那是给客人点鞭炮烟火用的,另外排列了很多种不同鞭炮烟火的彩色包装纸袋。每个纸袋上写着烟火的名称:吾妻牡丹、花车、地雷火,还有雪月花、三色松烟等等。

从名字上很容易联想到点燃后在夜空中爆炸展现的热闹,不过此刻却是展示馆关门后两小时,街道冷清。旁边是摆放着近视眼镜、太阳眼镜、平光镜等的眼镜摊。摊上有各种镜框,镀金的、镀银的、镀铁的、玳瑁的。眼镜之外,还有望远镜、潜水镜、放大镜。

叙事者“我”在这里停下了脚步。但下文立即告诉我们,他可不是因为被货品吸引而驻足的。是因为注意到两个人的特异举动。烟火摊和眼镜摊间相隔三尺[1],当下两摊前都没有客人,于是两摊的店家就一起蹲在中间的地方。但“我”立刻做了精确的修正:不是中间,而是离眼镜摊远一点,大约两尺,也就是离烟火摊一尺的地方。

那应该是眼镜摊的老板来到了烟火摊这边。这区别有道理,因为看顾烟火摊的是个女孩,眼镜摊老板则是男人。女孩将椅子移过来,男人也去自己的摊后拉来椅子,张开双腿坐下,用左肘压在膝盖上支撑全身重量,拿着一根短竹竿,从双腿中间专心地在地上写字,女孩坐在椅子上专心地看。

叙述者“我”描述:女孩的重心使得她脚上穿的木屐陷入土中,小腿直摆着,膝盖微微张开,围裙裙摆拉到双腿间垂着,膝盖被乳房压着,那是极度专心的模样,并且带着一点女性的诱惑。

她穿着陈旧的衣服,线条粗大的单衣,这显然是下层人民的穿着,而且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举止相当随意。这是主要吸引“我”驻足的视觉画面,“我”看不见男人在地上写的字,他写了一次并没有涂掉,直接在上面又写了一次,所以字迹是重重叠叠错综复杂的,但从女孩的表情可以知道她都看得懂,过一会儿应该是写到了两人都同意的部分,他们一起略微点了点头。

两人也不时对看微笑一下,然后继续写、继续看。“我”也继续观察,从画面上引发了想象,女孩应该来自穷人家,腰很细,手指也很细,感觉上吃得不好,有点营养不良,然而她的姿态和表情却和这样的外观不同,虽然穷,却绝不潦倒,反而洋溢着一份喜气,让人会联想到幸福,而非悲惨。

眼镜摊的男人又写了三四个字,女孩本来抱着膝的姿势突然改变了,挺直腰杆,伸出左手要去抢男人的竹竿,男人赶紧闪躲,两个人双目交接一句话都没说,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从这样的动作,我们大致可以猜到男人写了有调情意味的字句逗女孩,而女孩其实也没有讨厌,更没有生气,而是被逗得和他打闹。

又很突然地,女孩将手放回了原来位置,男人则在闪躲之际又张开双腿要再写字,女孩有备而来,她假装恢复原本的姿态,等男人要写,立即闪电般伸出左手再来抢竹竿,但男人速度更快,又躲掉了,女孩没办法,将手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小说出现了关键的转折,是短短篇幅中唯一的转折。


[1]1尺约为0.3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