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魁奈和贝当（一）

另一边，马拉还在奔波。

并不是因为他放下了调查。

相反，马拉深深地意识到，任何涉及到粮食阴谋论的调查，都会引起王家秘密骑士，也就是传说中的王家机密局的注意。

而这，恰恰是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马拉坚信，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而且真相绝对比巴黎街头传播的、比他现在所知的，更加惊悚。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更加隐蔽地进行调查。

为了打消怀疑，马拉声称，自己发现律师普雷沃竟然未经审判就被丢进了巴士底狱！

这不符合正常的法律程序，也违反了王国的法律。

因为按照法律，没有经历审判就是无辜的。无辜的市民不应该被丢进巴士底狱。

马拉声称，他要为普雷沃请愿。

要么最高法院审判普雷沃，要么释放他。而不是跟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将普雷沃关押在巴士底狱。

这个理由非常正当，就是最苛刻的贵族都没办法反对。

但是以马拉的身份，想要见到国王，非常困难，想要见到王储，更加不可能。

兜兜转转，马拉又把目光转向了准王储妃玛丽·约瑟芬。

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他看到了魁奈和贝当。

魁奈已经很老了，今年七十有六，除了国王的侍医，还是重农派领袖。

魁奈也好，贝当也罢，他们并没有发现马拉暗戳戳的接近。

他们今天会出现在小特里亚农宫，是为了参观辣椒苗的移植。

贝当完全不掩饰他对约瑟芬的欣赏：“王储妃殿下花了最少的钱，办好了事，可把某些人气得不轻。”

魁奈道：“是啊是啊，这些民众不过是出于对王储妃殿下的爱戴，义务帮忙做些杂活。王储妃殿下也是遵循古老的传统，在这些民众的胳膊上绑上绒线丝带作为感激。只是偏巧凡尔赛门口有人收购这种纪念品而已。”

两人哈哈哈哈地大笑，乐不可支。

没错，魁奈是重农派领袖，但他毕竟是平民出身，哪怕他影响力巨大，他依旧受身份所限，时不时地被贵族们轻慢、敲打。

贝当作为拉韦尔迪的前任财政大臣，更是因为他的经济改革措施触及了贵族利益而被赶下台。

他们两人很乐意看到贵族们吃瘪。

请问凡尔赛最拥护凡尔赛的规矩的群体是谁？不是别人，正是那些贵族。

最反对玛丽·约瑟芬雇佣巴黎市民和巴黎近郊的农夫农妇的群体是谁？正是以宫廷总管为首的宫廷贵族们。

贵族们认为，玛丽·约瑟芬应该雇佣一个田庄管理人，然后由田庄管理人去雇农场工人，具体的方案，就是另一个时空中玛丽·安托瓦内特最后在她的小农庄里实施的那一套。

简而言之，就是虚伪的贵族游戏。贵族们很乐意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以保证自己能在这位将来注定会大权在握的殿下面前混个眼熟。

如果这位殿下将来成为法兰西的摄政夫人，那么即便是格拉蒙特公爵都不介意贿赂宫廷总管，好让自己的次子在小特里亚农宫做个捕鼠人——如果之前没有这个职位，那就再花一笔钱，让宫廷总管编个理由，设置一个这样的职位。

很明显，擅长花言巧语的贵族们说服了正在凡尔赛作客的安托瓦内特，但是他们没能说服约瑟芬。

约瑟芬没有接受这项注定了要花费几千里弗尔去雇佣农夫的提议——因为她很清楚，按照贵族和凡尔赛的尿性，这些“农夫”最后肯定会由贵族或者贵族家庭的私生子们假扮。

她在小特里亚农宫开辟试验田，是为了推广新作物和新种植技术，不是为了跟贵族们过家家的。

约瑟芬随便找了个理由——怀古，怀念从中世纪到十六世纪都盛行的比武会，感慨当年骑士和贵族小姐们的浪漫，然后强调帮助贵族小姐、贵族夫人达成心愿是骑士精神，用丝带作为感激，是那个时代的浪漫，再来一波感动啊法兰西需要骑士精神啊什么的。

以她的身份，身边不缺捧哏。

几句话，旁人捧哏几句，事情就料理干净了。

明面上，她没有花钱，就没有违反凡尔赛的规定。顺带还提了一下传统，刷了一波怀古，让佩剑贵族们怀念了一下他们的美好时光。

甚至为了不让贵族们觉得冒犯，她送给平民作为纪念的丝带根本就不是古传统意义上那种专门褒奖骑士道足有一指宽的丝带，而是一根坠着小拇指甲盖大小的心形橡木坠子的绒线。

至于凡尔赛围墙外那个追着要收购作为纪念品的绒线丝带的商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就是这样，那些平民们满意了，因为他们每两个小时就能得到一根这样的绒线丝带，一根绒线丝带可以在商回收商人那里换到4个苏。

要知道1770年的法兰西王国，一个农民即便是在农忙季节，一天也只能赚到16个苏的钱或者食物。平时最多10个苏，如果是农闲或者是冬季，农民的收入会锐减到8个苏甚至是6个苏。

什么荣耀啊体面啊规矩啊，在真正的底层平民面前，又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的收入？

要知道，四个苏，可以在巴黎市场上买到一磅面包——假如能买到的话。

所以小特里亚农宫的帮佣最终选择得到了广大第三等级的拥护，就连少部分开明贵族也投了赞成票。

少部分顽固贵族非常不爽，甚至专门去找了国王，但是国王转头送了约瑟芬一套珠宝。

事情不了了之。

凡尔赛延续了超过百年的规矩，就这样被绕过了。

魁奈道：“法兰西迎来了一位精明强干的王妃。”

贝当道：“我还是认为，经济改革要回到具体的政令上来。只是推广作物和种植技术，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魁奈提醒道：“可是你失败了。”

贝当道：“那是因为我错估了国王陛下的软弱。”

他应该再试一次。

也许王储一样软弱，但是年轻的王储妃明显表现出了明君的特质。假如未来的法兰西王后能摄政，他又获得了这位尊贵的殿下的支持，他也许就能一刷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