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相逢

下面穿粉红色衣服的照片和穿黑色衣服的照片（见P005），分别拍摄于2009年和2019年，刚好相隔十年，照片里的姑娘是我的好朋友豆豆。

十年前我刚刚接触相机，照片是在上海桃江路的一家咖啡馆拍的。

十年后我们一起出游日本，照片是在高野山一所民宿里拍的。

十年，从轻快、无忧的二十几岁，跑入平凡、琐碎的三十几岁，再到未来可以预见的沉稳、平和的四十几岁，人生如同庭前的花开花落，无声地滚滚向前。只有在回首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那么漫长的路。

十年，我经历了恋爱、失恋、疾病、健康、又恋爱、结婚、生女儿和辞职，人生的路已经走了近一半，可内心深处，却依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尚未开始，心中依然有那个宏大而模糊的理想等待实现。

人世间的事大概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很容易理解的”，一类是“无法立刻理解的”。很容易理解的，只要接触了就能了然于心，比如每年花开了会谢，比如水烧开了会冒水蒸气。而无法立刻理解的，要经历无数次，通过点点滴滴的领悟，才能有更深刻的体会，才发觉自己原来的认识，不过只是整体中的一个小片段而已。

人的阅历就是这样积累的，而摄影也是这样的过程。对于从前无法理解，觉得只是轻率地按下快门就能拍出美人的事，如今自然有了新的解读和认识。这是经过五年、十年的锻炼，在某天不经意地想通：啊，原来是这样啊！

内心自然而然就得到了答案。真正的感悟需要时间，原本从老师和书本里得到的知识，就是要在“啊，原来如此”的瞬间，完全转化为自己身上的“血与肉”。

清晨7点，高野山的风徐徐吹进屋内，带着初春的甘洌，像一双手温柔地拥抱着我的心。它抚摸着曾经因为紧张或委屈而蜷缩的心，让它舒展开，它抚摸着因为兴奋或愉悦而紧绷的肌肉，告诉它尽情享受。在山野的青草气息中，一颗心慢慢安静下来，变得轻快自如。

那是寂静的时光，缓慢绵长，我和豆豆对坐无言，只有偶尔响起的快门声。我能感受到自己内心，那些被迫在陆家嘴的人流和车流里加快脚步的部分、那些在人生规范中克勤克俭的部分、那些在深夜里焦虑不安的部分、那些善于躲避的部分，此刻在清新的风里，毫无保留地消散了。

那种深藏体内，与生俱来的自我，大概就是古人称为“赤子”现在叫作“内心的小孩”的那个东西，它蕴藏着原始的理想，不曾蒙尘。在现实生活中，它总是被我们承担的种种角色驱赶到内心深处，人们很难与它相遇。多遗憾啊，可这却是人生中一个重要的事实。

那是一种与自己的理想在一起的宁静与永恒。

我内心的那个它，在陌生山林的清晨中恣意奔放，如同光着脚在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如此舒畅和自在，甚至有些滑稽和笨拙。这是一个难忘的旅途中的清晨，与十年前的自己相遇，与内心的自己相遇，我们一起坐下，在温柔潮湿的春风里，喝一杯刚刚煮开的茶。庆幸自己还拿着相机，庆幸我们都还怀着十年前的那颗热忱的心，眼睛里依然有着少年时期的期盼。

从患得患失的二十几岁，走到步履匆忙的三十几岁，终于稍微懂得要怎么过自己的人生了。突然很喜欢这种，十年弹指一挥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