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葛饰北斋留下的著名构图法:“三分法”

近年掀起的北斋热潮表象之一是大众对于其画作构图的关注。生前就很有人气的北斋在全日本有200多名弟子,所留存的绘图折本也数量众多。关于绘画的构图方法,在《北斋漫画》[1]中有题为“三分法”的简单构图画作留存,所谓三分法即是将画面水平三等分。有趣的是,三分法让人联想到了西方从公元前就开始使用的黄金比例分割构图法,以及与黄金比例分割法类似的三分构图法。通过运用北斋的三分法,可以合理地解读曾经被认为是难以理解的北斋绘画。

葛饰北斋 富岳三十六景·神奈川冲浪里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这是《富岳三十六景》(1831,25.4cm×38.1cm,以下略)中最著名的作品,堪称北斋的代表作。画面展现了从神奈川县海面上以低视角眺望海浪对岸的富士山,坐在运送房总半岛和神奈川的鲜鱼到江户的快船上,感受船只被汹涌澎湃的海浪所撞击的震撼的景象。被北斋通过艺术变形而表现出的巨大的海浪形状,如今被高速摄影技术证实是真实的海浪形状。现在可以从横跨东京湾的跨海高速公路的萤火虫高速公路服务区眺望海上的富士山。因为这是浮世绘版画,所以世界各地的著名美术馆都有收藏。虽然每次印制的版本和颜色都会略有差异,但它被誉为是与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齐名的杰作,是具有代表性的日本名画。

葛饰北斋 北斋漫画 三分法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三分法的三等分线(白色)与黄金分割线(黑色)

《神奈川冲浪里》——举世瞩目的构图

在葛饰北斋死后(1849)的19世纪末,他因卓越的素描能力和独创性的绘画想象力,突然在崇尚日本艺术的艺术之都——巴黎受到关注。特别是巨幅风景画系列《富岳三十六景》[2]中的《神奈川冲浪里》,一登场就被赞誉为名画。画家凡·高对其大加赞赏;音乐家德彪西将其挂在书房,并作为自己的代表作交响乐诗《大海》乐谱的封面。更让人吃惊的是,这种构图的合理性,完全不像是诞生于闭关锁国时代的日本。在日本国内,自20世纪70年代柳亮在其著作《黄金分割》中从黄金比例的角度对《神奈川冲浪里》进行解析以来,用圆和直线构成的几何图形来对《神奈川冲浪里》进行的研究,一直持续至今。

北斋只留下了唯一的水平三等分的“三分法”。但似乎没有人认为这有助于了解北斋的画,而只要我们在水平三等分线中加入垂直三等分线,就变成了被广泛应用的三分构图法。如果北斋了解这种构图的效果,那么他一定使用过该方法。在这里,我们不用早就被研究者使用过的黄金分割法,而是用《北斋漫画》中介绍的三分法的水平三等分线和垂直三等分线(三等分法上的左右斜线通过水平线形成两处交点)来做分析。

从分析图1可以明显地看出画作使用了三分法。我们再增添西方绘画构图分析中使用的等分线,并加入交点之间的对角线后,形状、构图和画面分割线的各处都保持一致了(见分析图2)。《北斋漫画》中的“三分法”类似于早期的折页透视法,让人莫名其妙,使得谁也没有注意到北斋的三分法。北斋所介绍的三分法也不过是西方的三分构图法的雏形,但除《神奈川冲浪里》之外,《富岳三十六景》系列的所有作品都使用了同样的构图法。我们先从《神奈川冲浪里》中找到这种三分法,后面再向大家介绍同样著名的《凯风快晴》和《山下白雨》。

(分析图1) 在画面中画出三等分线后,会出现四个交点,右下交点附近有富士山;左边两处巨浪的顶点也处于垂直分割线上,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作者有意安排的构图。三分法的高级使用方法是,将画作的主体内容置于横竖四条等分线上,特别是将人物肖像画中的眼、口、鼻等重要元素放置在交点附近。

(分析图2) 与西洋画的分析法一样,如果再画出分割线的话,许多与西洋画一致的点就会变得明显。将刚才的三等分线按1/2、1/4分成横竖分割线,再在分割线的下方形成构图,就呈现出与现代的网格布局一样的构图。这样的构图不会产生歧义,非常合理。这幅画的感染力在于抬头仰视的巨浪,北斋为了强调这一点,降低了视角,将富士山脚下的原野作为水平线,那么视线就会在下三等分线的1/4处,甚至可能是海拔0米以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表现视角的例子。

葛饰北斋 富岳三十六景·凯风快晴 芝加哥美术馆藏

因为画作的题名中没有地名,所以有关眺望富士山的方位众说纷纭,有的说是从山梨县的美幌、静冈县富士川河流入海口,也有的说是从御殿场、烧津等地。画面明快的颜色和空中飘浮的卷积云,与题名中的“快晴”相符——晴朗天气下的富士山。“赤富士”是富士山的山麓在朝阳或夕阳的照耀下所呈现的色调。不过此画作初版所使用的是接近褪色后的红褐色,后续版本的颜色却很鲜艳。所以,“赤富士”也被认为这是在表现富士山没有白雪覆盖时的红色山体。

《凯风快晴》——大胆简洁、色彩鲜艳的红色富士山

《凯风快晴》中的富士山与《神奈川冲浪里》里的形成鲜明对比。《凯风快晴》是一幅以富士山为主角的画作,这幅画的解说中写道:“令人心情愉快的初夏之风,吹拂着富士山。”这是因为凯风一词来源于中国的《诗经》中的诗句,将母亲的深情比作温柔吹拂的和风。凯风寒泉一词比喻子女对母亲的思念。《凯风快晴》这一标题让盛行学习中国古籍的江户时期的人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慈爱的母亲形象。

这种明朗的形象,来自缓缓延伸的山脊棱线。北斋在有限的画幅中尽可能地把富士山画得更大,但为了不留下拘束的印象,他大胆地将富士山的右侧去掉,让富士山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一半,并用三分法巧妙地分割出布满树木的山脚、红色的半山腰、雪溪残留的山顶,画面没有一处是多余的东西,宛如一幅美人画。

因为红色富士山不是人们熟悉的模样,也不清楚是从何处眺望富士山的,所以也有人怀疑这一切都是北斋的想象。在日本幕府时代末期,日本开国后,许多访日的外国人将富士山作为日本代表性的风景,留下了许多观测记录。但当时日本禁止外国人攀登富士山,经过多次交涉后,英国公使奥尔考克成为第一位登上富士山的外国人。

奥尔考克有一本有趣的手记,其中记录了:“在晴朗的夏天傍晚,可以从约129千米之外的江户看到富士山。这时的富士山,山顶高高地插入云端,夕阳在其背面落下。其深红色的巨大形状清晰地浮现在金色的夕阳屏风上。到了早晨,朝日的光辉被山顶的积雪反射,富士山的圆锥形山体熠熠生辉。”(《大君之都》,奥尔考克,山口光朔,1962年,岩波书店)

北斋的红富士[3]山之所以被珍视,是因为自室町时期雪舟描绘富士山以来,以崇拜雪舟为画圣的狩野派为首的画师们都将富士山描绘成白色。从“红富士”这一爱称中可以感受到人们对于打破长期一成不变的白富士山的惊讶,从初版的浅红色到逐渐加深的红色也体现了人们对红富士山产生的共鸣。北斋不拘泥于权威,脱离水墨画的白色富士山,用锦绘鲜艳的红色来构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令人感动。从西方艺术的视角来看,他确实具有掀起改革的近代精神[4]

(分析图) 北斋的独创性体现在构图上。以往的富士山画作都是展示山体两侧的山脊棱线并加入周围的景色,但北斋将富士山大幅度地向右偏移,将左侧的山脊棱线放在横幅画面的对角线上,但对角线的使用只是一部分,在左下交点A和中心点B处改变角度。A的末端是左三等分后的下1/2处,B的末端是上三等分后的右1/8处,是5∶3的位置。北斋并非凭感觉画线,而是数值化地画线。同样,红色和绿色的交界点也处于非常漂亮的位置。恐怕第一个称赞北斋作品极具合理性的人应该是外国人吧。从此,无论是日本画还是西洋画,红色的富士山或仅仅只有富士山的画作兴起。红富士山是日本绘画史上的革命性的创作。

葛饰北斋 富岳三十六景·山下白雨 芝加哥美术馆藏

与《凯风快晴》一样,这幅画作的标题中也没有地名,也无法确定眺望的方向。《山下白雨》是黑色的富士山与闪电的组合,让人仿佛亲眼所见般,富有说服力。是从上面俯瞰富士山后的群山和富士山腰的闪电的视角,也有可能是从附近的山看到的画面。标题中没有地名,这是因为北斋觉得没有必要在意到底是从何处眺望富士山的。可以说这是亲身体验和从周围环境看到的体验相结合后,升华而成的普遍印象中的风景。这幅画能够超越时代和国界,让人们理解并感动的原因是画作本身所散发出的魅力。

《山下白雨》——表现富士山的天气变化

《山下白雨》与《神奈川冲浪里》及《凯风快晴》构成了《富岳三十六景》的三大主角,代表了《富岳三十六景》,是公认的富岳三十六景系列46幅画中的顶级杰作。

《山下白雨》乍一看与《凯风快晴》红富士山的构图非常类似,但给人的印象却正好相反。正如画中所呈现的那样,黝黑而粗犷的山体与红色的闪电,让人们确信这是一幅与《凯风快晴》完全不同的画作。但是学过构图的人应该会注意到视角的变化。与从地面往上看的《凯风快晴》相比,《山下白雨》的视角是从山脚逼近黑色的深渊。因为视角的高度比闪电的高度还要高,所以能看到远处的绿色群山,从上方俯视富士山的黑色山脚,让看画的人感到如双脚悬空般的不安全感。

两幅画看似相同,实则不同,重心向左上方移动,会让视线无意识地向下移动。如果将这似乎不起眼的细微变化比作象棋中的伏笔,那么能明确传达信息的闪电就是这一局中的将军。这种视角的移动正是北斋构图的妙处所在。

另外,闪电会让人联想到在黑暗中飘落的雨水和寒冷的空气,与灵峰的组合也会让人联想到这场雷雨一定是传递了神的旨意。标题中的“白雨”是指夏季晴朗的天空下的阵雨,云雨上是广阔的蓝天。这种捕捉山岳气象骤变的瞬间动态的画作,不是特定场所的名所画[5],而是浮世绘风景画中的代表作品[6]

浮世绘最初是江户时期以美人画和歌舞伎演员画为代表,为取悦大众而发展起来的艺术形式,后来因为旅游热而出现了名所画。当时的顾客因有感兴趣的名胜古迹而求取相应的画作,江户时期的顾客对画的鉴赏意识与近代西方的有所不同。因此,北斋追求自我的画作构思而绘制的《山下白雨》《神奈冲浪里》《凯风快晴》能有存在空间就已令人惊讶,而这些绘画在西方一出现就大获好评,直到现在还有很高的评价。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三幅画非常具有北斋独特创作理念的代表性,可以说从这里开启了日本近代的风景画。

(分析图) 即使《山下白雨》的构图与《凯风快晴》一样,但如果将山顶往左(向左移至1/12处,向上移至1/12处)移的话,就不再是对角线构图了。左边将山脊棱线的切断位置提升了1/6,正好是三分法的水平三等分的位置。画面下方1/3处一片漆黑,营造了一种不安全感。在下段的右2/3处放入闪电,从中段俯视后面的绿色群山,呈现出的整个视角像是雷神在窥视着闪电落下的黑暗处。

葛饰北斋 富岳百景·海上不二 纽约公共图书馆藏

葛饰北斋 富岳百景·夕立不二 纽约公共图书馆藏

葛饰北斋 富岳百景·快晴不二 纽约公共图书馆藏

多米尼克·安格尔大宫女(1814)

卢浮宫博物馆藏

虽然显得很写实,但以背部为代表的夸张比例与人体解剖学不相符,使得该作品在发表后就受到广泛批评。但是,随着照相机的出现,画坛开始探索绘画到底是什么的问题。这幅作品成为领先于时代,首次展示了美术史上不朽的绘画应有的存在形式的作品。

欧仁·德拉克洛瓦 自由引导人民(1830)

卢浮宫博物馆藏

这是德拉克洛瓦受1830年法国7月革命的影响而创作的代表作品。画中的女性并非真实存在的人物,而是通过女性形象来象征自由,将乳房喻为法国的象征性作品。

威廉·透纳 被拖去解体的战舰无畏号 (1834)

英国国家美术馆藏

画作的标题非常长,是描绘将无畏号拖至海斯解体的场景。无畏号是一艘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击溃逼近英国的拿破仑舰队的救国功臣舰。舰被拖走的那天,河面上挤满了送行的人,众所周知的是,当时的时间并非黄昏日落时,而是在晴朗的白天,但画中的桅杆在这个时候已经没入了虚实交错的画面中。这是近代绘画从事实记录价值转向感知价值的象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