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谋杀爱丽丝(1)

白兔从对面跑过来。

它从西装背心里掏出怀表。“糟了!迟到了!”

不知道是这只兔子的时间观念特别松散,还是兔子这种动物本身就缺少守时的能力,总之,它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第一次遇到它的时候,它好像也是一副快要迟到的样子吧?

爱丽丝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兔。

说起来,第一次遇到是什么时候,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是很早以前了。那之前的事,印象就更模糊了,几乎想不起来,只记得好像是更无聊却还算平静的生活。

“快让开,玛丽安!要迟到了啊!你明白的吧?”

爱丽丝刚要开口,背后却有人喊她:“喂,定个暗号吧。”

她回头一看,是蜥蜴比尔。

“暗号?什么暗号?”

“暗号,就是用来分辨是不是自己人的口令。”

“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干吗要定暗号啦。”

比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如果把敌人错当成朋友,不是很糟吗?”

“那敌人在哪儿呀?”

“谁知道呢。不过既然知道了辨别方法,只要敌人一出现,马上就能分辨出来了。”

“你知道辨别方法?”

“当然。”

“那你能教我怎么辨别吗?”

“很简单,说出暗号,回答正确的是朋友,答不出的是敌人。”

“唔,我猜就是这样。”

“对吧?这个道理谁都能明白。”

“刚才的话,你跟所有认识的人都说过?”

比尔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和所有人都说就没有意义了,我只对朋友说。”

哎呀,比尔把我当成了朋友?

“定个什么暗号好呢?”比尔的眼睛闪闪发亮。

爱丽丝总觉得有点麻烦。

“不定也没事吧?”

“为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非要定暗号?”

“因为,要是不定暗号,不就没法判断是敌人还是朋友了吗?”

“你不是已经判断了吗?我是朋友。”

“所以说呀,要是不定暗号,我不就不知道你是朋友了吗?”

“那我当敌人也行啊。”

比尔拼命摇头。“那可不行,你是朋友。”

“你看,即使不说暗号,你不也知道我是朋友吗?”

“不不,暗号是用来分辨朋友和敌人的,必须要有暗号。”

为什么这里的人——虽说比尔并不是人——都这么麻烦呢?不过,这里头有的是确实不明白的,也有的是揣着明白非要恶作剧的。恶作剧的可以不用搭理;但要是确实不明白的,不理就不太好了。问题是,没法轻易看出对方到底是哪一种。不过,总觉得比尔是属于确实不明白的那种。既然这样,就必须耐心对待。

但是,暗号真的很麻烦啊。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借口。

“下次再定暗号吧。”

“为什么?”

“因为有它在。”爱丽丝指了指口袋。

“你怕口袋到处乱说?不会的,它们通常都不会开口。”

“问题在口袋里面。”爱丽丝把口袋稍微拉开一些给比尔看,“看到了吗?”

“空气?”

“再仔细看看,就在这儿。”

“好像有个褐色的毛球。你是说这个?”

“对啊。”

“毛球不会说话。”

“不是毛球。”

“你刚才说是毛球的。”

“不是,我没说,是你说的。”

“我说是毛球,然后你说了:‘对啊。’”

“那不是说它是‘毛球’,而是说‘口袋里面有个像毛球的家伙’。”

“那你就不能说‘对啊’,要说‘不对’。”

爱丽丝叹了口气。“不对。不过,口袋里面就是这个。”

“那是什么?”

“像毛球的家伙。”

“你担心像毛球的家伙?”

“是啊,因为它可不是一般的毛球。”

“不是免费[1]的?那是多少钱买的?”

“不是买的,是朋友。”

“你是说,向朋友买的?”

“不是,不是向朋友买的。”

“那就是向非朋友买的?”

“也不是向非朋友买的,而且也没有‘非朋友’这种说法。”

“那你是向谁买的?”

“我没向任何人买啊。”

“那不就是免费的吗?”

“不是一般的啊。”

“你这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呀?”比尔耸了耸肩。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我没说过买卖,也没说过价格。”

“可是你刚才说了:‘这个毛球是免费的。’”

“唉,再说下去只会越来越乱。让我仔细解释一下。刚才说的‘一般’不是‘免费’的意思,是‘普通’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个毛球不普通?”

“按毛球来看,是不普通。不过按睡鼠来看,可能算很普通吧?”

“睡鼠?怎么突然说到那么不着边际的家伙?”

“嘘!”爱丽丝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心人家听到,它就在我的口袋里。”

“什么!”比尔夸张地抱住头,“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啊?”

“没瞒着你啊。要不是你一直扯开话题,五分钟前你就该知道了。”

“好吧,不过我无所谓啦。虽然说了它是‘不着边际的家伙’,但睡鼠反正在睡觉,它不会知道的。”

“不过它也经常会醒呀。”

“但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即便如此,还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所以现在不要告诉我暗号。”

“你是说,等睡鼠醒了再告诉你暗号?”

“不是啊。我是说,因为可能会被睡鼠听到,所以不要告诉我暗号。”

“为什么?不能被它听到吗?”

“暗号是用来区分敌我的吧?”

“是啊。”比尔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如果让不是朋友的人知道了,那不是很糟吗?”

“咦?睡鼠是敌人?这个消息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比尔的眼睛闪闪发光。

“没有这种消息啊。”

“那,是假消息?”

“不是假消息,我只是在说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睡鼠是敌人奸细的可能性。”

“这家伙?”比尔仔细观察睡鼠,“难道奸细会一直这么呼呼大睡?”

“睡觉和奸细没关系啊……不过看它睡成这个样子,确实很难说是奸细。”

“我有个好主意,我只要趁这家伙睡觉的时候把暗号告诉你就行了。”

“我醒着呢。”睡鼠说。

爱丽丝和比尔默默地望向睡鼠。

它闭着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

“它刚才醒了一下,马上又睡着了。”比尔低声说。

“更可能只是在说梦话吧。”爱丽丝说,“但是,也不能排除醒了的可能。”

“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更好’的意思是说,比‘趁这家伙睡觉的时候把暗号告诉你’的主意‘更好’。”

“你的好主意可真多呀。”

“能得到你的赞美,我很开心。”

爱丽丝想说这并不是什么赞美,但最后还是没说,因为她觉得会在无意义的对话中越陷越深。

“那么,是什么主意?”

“把睡鼠当成朋友。这样一来,它知道暗号也没关系了。”

“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它了?”

“你怀疑睡鼠?”

“怎么可能?”

“对吧?我也不怀疑这家伙。而且,它就算真是敌人,也完全不可怕。既然这样,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都没啥差别吧?”

“别小瞧我!”睡鼠说。

爱丽丝和比尔默默望向睡鼠。它闭着眼,发出轻微的鼾声。

“难道它是在装睡?”比尔说。

“如果是装睡,我想它没必要特地出声吧?”

爱丽丝本来是想拿睡鼠当借口逃避暗号的话题,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这主意很蠢。早知道会为这种无聊事扯上半天,还不如早点听完暗号,把它打发走算了。

“好吧好吧,睡鼠可能是在睡,万一被听见了它也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现在,马上,告诉我暗号。”

“好,那我就说了。我只说一次,仔细听好……‘只说一次’这话我一直想说说看,但是为什么只说一次呢?如果很重要,应该说三次才对吧?”

“也是。肯定是因为说三次很麻烦吧。”

“原来如此,因为麻烦啊,这我就明白了。”

“麻烦事真讨厌哪。”

“是吗?不过有那么多麻烦事吗?”

“我现在就想到了一件呢。”

就是某只蜥蜴想告诉我暗号,扯来扯去又不说,我还得陪着聊这件事。

“总之我赞成把睡鼠当成朋友,快点把暗号告诉我吧。”

“好。首先,我会说‘蛇鲨’,然后你说……”

“布吉姆[2]。”

比尔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秘密泄露了?”

“你说谁泄露了秘密?”

比尔瞪向睡鼠。睡鼠发出轻微的鼾声。

“它果然是在装睡吧?”

“唔……你在睡鼠面前说过暗号吗?”

“啊,说过啊。准确地说,我只说了前半段,剩下的是你说的。”

“你是说刚刚这次?”

“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啊。”

“啊,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脑子出了问题呢。”

“再之前呢?你说过吗?”

“没有啊。”

“没有吗?”

“是啊,刚才是第一次说,之前一直在我脑子里。”

“那么就没理由怀疑睡鼠了。”

“但是,在我告诉你暗号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暗号了,所以我有充分理由怀疑睡鼠。”

“不,睡鼠是无辜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没听睡鼠说过暗号。”

“这就太奇怪了。那叛徒是谁呢?”

“要是有叛徒,那也该是知道暗号的某人吧。”爱丽丝被烦到几乎无语了。

“知道暗号的某人……你知道暗号。”

“你认为我是叛徒?”

“你是吗?”

“不,我不是叛徒。”

“你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啊。我不是叛徒。”

“那还有谁知道暗号呢?”

“只有一个。”

“谁?”

“你啊,比尔。”

“哦,我还真没注意到!”比尔按住额头,“原来我是叛徒啊,我一点儿都没发现。”

“放心吧,比尔,你也不是叛徒。”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不是当叛徒的料儿。而且如果你是叛徒,你自己应该知道。”

“是吗?我自己知道啊。那,问问自己不就清楚了?……可是,要怎么问自己呢?”比尔开始惊慌。

“放心吧,你不用自己来,我帮你问。”

“谢谢你,帮了大忙了,爱丽丝。”

“比尔,你是叛徒吗?”

比尔把视线稍稍偏开一点,想了想说:“不,我不是叛徒。”

“你看,你不是叛徒。”

“不行,还不能掉以轻心。”比尔不安地说,“我可能在撒谎。”

“你没有撒谎。”

“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是叛徒,你想背叛谁?”

“你?”

爱丽丝摇摇头。

“我?”

“你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吗?”

“完全没有。”

“就是吧。”

“那,谁是叛徒呢?”

“谁也不是叛徒啊。”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个国家的人没有一个脑子靠谱到可以当叛——”

“糟啦!”仆人和马儿们大叫着从他们眼前跑了过去。

“什么?怎么了?”比尔问。

“国王的仆人和马儿们如此惊慌,答案只有一个。”

“知道了谁是叛徒?”

“大概不是。是从围墙上掉下来了吧?”

“什么从围墙上掉下来了?”

“不是‘什么’,是‘谁’。至少在这儿是这样。”

“你说哪儿?”

“奇境之国。”

“奇境之国?”

“就是这个世界。”

“除了这个世界,你还知道别的世界呀,爱丽丝?”

“嗯,我认为我知道,但我也不太确定。”

“什么意思?”

“我不记得了。不,不是不记得。我记得,但没有实感。不过我去了那个世界,又会对这个世界失去实感。”

“那是谁掉下来了?”

“你真想知道?”

“嗯。”比尔点点头。

“国王的仆人和马儿们慌成那样,你还想说你不知道?”

“嗯。”比尔点点头。

“蛋头先生。”

“谁?”

“你不知道蛋头先生呀?”

“我知道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知道?”比尔有点生气。

“那我们去看看吧。”爱丽丝说。

这样也许能过个比现在稍微有点意义的下午。

“蛋头先生大概在这边。”比尔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跑了出去。

“等等我啊。”爱丽丝慌忙追了上去。

“王后的城堡花园。”比尔一边跑一边指着说。

顺着比尔的手指望去,确实有某种东西摔成了碎片,可以看到某种巨大的白色外壳,还有红黑色的东西。爱丽丝本以为会看到黄色的东西,所以有点惊讶。

唔,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谁说蛋头先生一定就是未受精的蛋呢?

蛋头先生周围有两个人影。唔,也可能不是人,但按这边的画风还是要当人对待。

等到了近处看清,原来这两个人影是三月兔和疯帽匠。

咦?他们在这儿干什么?要说现在该是他们开疯茶会的时间。唉,也不是现在了,甭管什么时候,他们都在开茶会。疯帽匠此时正拿巨大的放大镜积极查看蛋头先生的残骸,而三月兔就像疯了一样在一旁跳来跳去。不,“疯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呢?”爱丽丝问。

“如您所见,调查案子。”疯帽匠头也不抬地回答。

“案子?只是蛋头先生从围墙上掉下来了吧?那样的话只能算意外。”

疯帽匠抬起头。“不,蛋头先生是被谋杀的,这是谋杀案。”

注释

[1]日语里的“ただ”,既有“一般”“普通”的意思,也有“免费”的意思。全书注释均为译者注。

[2]“蛇鲨是布吉姆(Snark was a Boojum)”是《爱丽丝漫游奇境》作者刘易斯的另一作品《猎蛇鲨记》中的句子。Boojum是虚构的词,意指可怕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