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较真儿起来讲,那绝对是聪明人的游戏。
农村人习惯称之为耍钱。
一般在农忙收成结束,气候转冷入了冬,这时候农家老爷们儿兜里有了钱,冬季没农活儿便有了闲,耍钱那就是通用娱乐。
你要是听说谁家老爷们儿从没去过耍钱场儿,那这家人家绝对会被大伙儿认定为不正常。
水浒和金瓶梅里头讲,玩儿出墙红杏那一套,须得够的齐五样儿,潘驴邓小闲,并且依王婆说,想要成功,也得挨得十份光。
虽然是有无穷的快乐,但以农民的性子,万万是耐不住这般性子的。
赌的快乐更加刺激和直接,更能促发多巴胺分泌。
苏国财当然是此间好手。
他不光是一把好手,更是不遗余力的在牌局上钻研耕耘。
论资历,自打12岁头一回为了偷个烟钱随着他二叔进了一回牌场儿,此后他便是常客,如今自然是老江湖。
论勤奋,自家屯子周围方圆二十里,但凡有局的地方,就有他的名儿,就有他的万儿。
论头脑,他是耍钱场儿里岁数最小,又来的最贫的,比那些已过壮年的老帮菜反应快上半个世纪,藏牌偷牌换牌的手法妙不可言。
耍钱这事儿,对于他来说,不能叫消遣,那得叫事业!
天一亮就起,套上衣服提上鞋就出发,腿儿着甭管多远,有约必至,虽远必达。
一玩儿那就是整整一天,直到黑天半夜,凌晨两三点才走到家简直是家常便饭。
屯子里的人,都以为这主儿结了婚该忙活些正经事,好好的种他祖上分下来的地,再养些鸡鸭猪的,日子没有过不好的道理。
朱海荣就没有这样错误的判断。又或者说,她根本就对苏国财没有期望。她知道这就是个火坑,不过硬着头皮跳进去了。一来父亲已经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这门亲事,二来这个挨刀子的苏国财成天成天的跟自己在一个院儿一个屋儿里混,就是没事儿,也被屯子人传出事儿了。
后来的生活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在了良知脸蛋子上。
因为苏国财没多少良知,所以他是不会疼的。
那疼的是谁呢,疼的是良知多到要溢出来的朱海荣。
一个好好的下乡知识分子,过得像被人贩子拐跑卖到野山沟子里的傻媳妇儿一样。
后来,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子都问过她同样的问题,那么苦的日子,为什么不走呢?
她总是一吧唧嘴,“咋走哇,刚结婚就走,那不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后来有孩子,那更不能走了……”
其实,这问题也许朱海荣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问过自己,为什么不去抗争,为什么不给自己更多选择。
因为从结婚那天开始,清澈机灵心高气傲的小女孩就终身监禁了,留在生活里的,只是一副苦修的皮囊。随着灵魂被一同流放的,是她对生活的热爱和期望。
朱海荣几乎从来不会主动讲她对生活的不满和埋怨,几十年的压抑日子让她习惯了操心和逆来顺受。
这对于当年的知识分子来说,无疑等同于执行死刑。
时间就像一头野驴,不光是跑起来就不会停,撩起蹶子来也绝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