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潜出了柴扉，朝落雁滩走去。
想起方才去厨房见着阿娘，让她宽心，不料却引来自己烦心。
只因阿娘悄悄问自己的话：
“潜儿，你这一出去一天，晚上也不回，阿娘怕你出事。
你过两天便十八了，看来是该给你寻一门亲事，收收心……
托先生的福，你如今已非奴籍，可以配得上得良家女，我看村西头郭家的三女阿秀不错，
你两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的，前些天还在药铺见过她，去给她阿娘抓药，
是个孝顺的孩儿，模样也生得俊秀，那身段看着便是能生养的，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阿娘想来你也是会喜欢的，昨晚与你阿爹盘算着何时去求亲。
方才又见着了她，也是巧了，你可是有意？”
自己听得心中一窒，早上虽然心结有解，能从容些面对，但对阿微的痴心哪能一下断舍？
那郭秀在村中少女中确是出色，可自己心中早有了阿微，世上的少女，谁能与阿微相比呢？
“阿娘，我现在还不想这个……还未分到田，药铺也赚钱不多，哪有钱财娶妻……
还有，我又正在练武修身……还想去龙门外面游历，多看看这大唐天下……”
自己瞬间想了好些个理由，一气都拿出来搪塞。
阿娘又接着劝说，自己只道了句“阿娘，我还有事”，便闪身溜出了厨房。
但这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太久。
阿爹阿娘必然为此操心，继续说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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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长潜一边思忖一边走，耳听到落雁滩那边有女子的笑声……
是阿微的声音，世上最令自己心动的声音。
又听见阿微说话：“阿秀，你生得这般秀，我见村中少年男子，好些见着你，都迈不了步了，呵呵……
怎地向我打听起阿潜最近的事来？莫非你竟是有意……”
仲长潜放缓脚步：原来郭秀也在，阿娘说她方才见到，便是阿秀来寻阿微了。
她真的……也不会这么大胆告诉阿微吧……阿微听了会怎么想……
只听见郭秀道：“阿微，你莫乱想，
只是小时候在这落雁滩一起玩过，又见到这两只雁儿，一时想起了而已……
他这几年变得忙碌了，还常常往村外跑……昨天上午便不在药铺了，今天也没去……”
又听阿微笑道：“你还说不是……那又怎会如此在意他？
竟已无心做事，净看着药铺了。”
郭秀又道：“我是去药铺给阿娘买药才知道的……阿微你莫乱想……
你说他昨日未归，是不放心两个出去冒险的朋友，去探望了，会不会也有危险呢？”
阿微道：“阿秀你放心吧，应该不会的……
他看似未带兵器出去，他如今身手蛮好的，寻常人绝不能敌，
而且，他那两个朋友更厉害，即便有些许危险，他三人一起，也多能解决的。”
仲长潜听得喜上心头：
原来，她是如此高看自己的身手，还有自己的朋友！这练武的苦，真不白吃！
郭秀又道：“阿微你说，小时候的玩伴，长大了却怎地变生疏了？
……他是长大了害羞，还是有了意中人避嫌呢？”
阿微又笑道：“阿秀，听你似有怨言啊，你是希望他害羞呢？还是避嫌呢？”
郭秀嗔笑道：“哪有！我只是想起以前在落雁滩好玩的事，想起了现在变化，有些感慨，阿微你不好奇么？”
阿微笑道：“这有何好奇的？人长大了是不一样，
何况他是男子，你是女子，害羞、避嫌，不都正常么？
莫非阿秀你不害羞，不避嫌的么？”
郭秀也取笑道：“他是男子，你是女子，怎地阿微你不害羞，不避嫌的么？”
阿微轻轻道：“我与他自是不同，自是不必……”
仲长潜听得心头狂跳：我与他自是不同！我与他自是不同！只这一句话，自己愿意听无数遍！
他已悄声走到雁棚边，隔着棚草，见不着那边河畔。
只听到阿微接着的话：“两家如此关系，我与他虽非亲兄妹，却也近似兄妹，怎用得着害羞、避嫌？”
这话声虽轻，仲长潜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整个人顿时如遭雷殛，脑中炸裂，一时空白空洞……
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心心念念的痴情，日日夜夜的思念，曾以为是痴心妄想，却又实不甘心，仍抱有念想希望，
如今，结果就此揭晓，竟然真是妄想，如惊雷般劈下，惊醒梦中的自己，一切破灭！
他的心在慌跳不已，开始喘息……
“阿潜！怎么是你？”
“阿潜！你回来了！”
两个少女发现了他，几乎同时发声。
他努力呼吸，想让自己镇静，让自己能走动，却一时做不到……
只能倚着雁棚边柱，不让自己坐下去，然后礼貌的笑一笑……
好在他早已熟练在阿微面前装作平静淡然，连黄裳那样的人精也看不出来。
这一笑，竟也看似很正常！
只有心中知道，这一笑，其实是从心中那嚎啕痛哭的缝隙中，拼命挤出来的。
听得阿微在问：“阿潜，你来多久了，听到我与阿秀说甚么了么？”
他只摇头，一下两下三下。
郭秀也在问：“阿潜，你是来找阿微的么？
我也是……方才还见着你救回来的一对雁儿呢。”
仲长潜点点头，缓缓开口：“有客来。”只说得出三个字。
王轻微问：“哦，是甚么客人？”
仲长潜再次缓缓开口：“为先生诊病的良医。”
王轻微欣喜道：“好！那快回家。”
她急急拾掇了雁棚，迈步向家中走去。
却见仲长潜与郭秀都未跟上，转身问：“怎么啦？”
仲长潜只道：“赶路累，腿麻了。”多了三个字。
郭秀关切地问：“腿麻得怎样了？坐下来歇歇，揉一揉吧。”
仲长潜摇头，迅疾调息，振作精神，道了声“走吧”，缓缓迈步回家。
王轻微用异样的眸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郭秀，转头快步走在前头。
仲长潜望着她的背影，这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少女背影，一阵恍惚……
想起了早上的领悟，想努力让自己看那背影，如看小时候小伙伴的那般自然，
却如何做得到？尤其是在遭此打击之后。
一旁的郭秀在说话：“阿微，你等等我。”
脚步却不迈开追上，仍随在仲长潜身旁。
王轻微只催道：“你快些来，我急着回家。”并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