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潜道:“只要莫拿此事打趣,我便再替你疗伤,如何?”
他却未告知黄裳,自己这新剑的真实用途。
两人一边说着,走去村中的一间铺子。
打铁铺到了,未挂匾,却横挑了一面黄旗,上写“吉之铁铺”四个红字。
这是黄仲武见儿子只读书习武,别无产事,就借着有了小铁矿,顺便替他置下的。
铺中请了三人,一名铁匠,两名学徒。
学徒平日替村人打些铁器用具,如镢、锸、锄、铲、锹、犁铧、镰刀等农具,斧、锛、凿、锯、砧、锤、钳、菜刀等工具。
铁匠师傅则主要打造横刀、箭镞等,接些黄裳父兄所在折冲府中卫士的活。
大唐折冲府选拔卫士的要求,资财、丁口、材力,首件便看家中资财,
原因除了那日裴行俭分析的“以财制人”之外,还有便是卫士上番征行须自带装备。
这装备可不少,自贞观十年起要求如下:
十人一伙,备六驮马,具乌布幕、铁马盂、布槽、锸、凿、碓、筐、斧、钳、锯皆一,甲床二,鎌二;
五十人一队,具火鑚一,胸马绳一,首羁、足绊皆三;
每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禄、横刀、砺石、大觿、氈帽、氈装、行藤皆一,麦饭九斗,米二斗,皆自备。
这套装备费钱不少,且只要用过,便多有损耗,不是薛礼这样的贫困农户可轻易承担的。
一些装备难以自出,便须去市面上自行购买。
而且,如今大唐平民可持有弓、箭、刀、木盾、短矛五样私人兵器,有需有供,自有民间制造供应。
民间不许私自打造的,只是甲胄、弓弩、长槊、具装(马用铠甲)等私人禁带的军器。
连那两具薄牛皮甲,也是黄裳薛礼两人舍不得那小野牛皮,私制私藏,若被检举,还得吃罚。
黄裳这锻造兵器的手艺甚好,还在铺中铁匠之上。
为了做这铁铺营生,接下折冲府中同僚的活,可不能砸了“吉之铁铺”的招牌,阿爹还专程送他去绛州府寻名师学过。
可惜黄裳身上有伤,仲长潜才要他教自己铸剑。
黄裳也不藏私,当着自家铺中三人,仔细教他如何锻铸这两支剑。
因材胚、范模现成,只讲了熔炼、锤锻、刨锉、淬火、打磨几个步骤。
待黄裳教完,仲长潜让他去后院树下石上躺卧,取了银针替他灸疗,又将方才与孟诜探讨的疗伤新法,说与黄裳,让他参考着来。
又让他放心歇息:“我自去铸剑,若遇到问题,再来问你。”
黄裳道:“那淬火的火候只我熟稔些,你等怕是看不准吧。”
仲长潜道:“反正原料是你家的,我不怕多炼废几把,你也不会心疼吧。”
黄裳这才大笑作罢,他也是急须休养的,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没有好身子可万万不行。
饶是仲长潜的气力手速过人,也用了半天的时间才铸成,却是炼废了六七把。
中途又累又饿,还与黄裳、铁匠师徒几人一起用了饭,再接着锻铸,又废了三支,才终于成了两支。
这已经让铁匠师徒很是佩服了。
这样速成的剑自是十分普通,谈不上坚韧锋利,粗陋能用而已,但他只要这样便够了。
那一支长剑更是看着不如短剑,是因他在短剑上放入了更多心思。
他将两柄剑收入包袱中,这才辞别,一个人去了龙门山。
到了山下,天色已暗,秋风更寒。
仲长潜并不如那日急奔,只用一个年轻人的体力快步上山,以免被人看见奇特。
到了禹王峰上,他走进禹王祠中,向禹王神像做了一番敬礼祈福。
然后寻了知客道人,只道:“天色太晚,不便下山赶路,但求借宿一晚,恳请道长行个方便。”
庙观自是常年提供客宿,行此功德,有些田产丰饶的还不收费。
知客道人见他这身打扮,带他去了一间通铺客房,安排他住下。
房间十分简陋,他却并不嫌弃,能睡便行,他又不是来睡的。
放下包袱,他又问知客道人:
“请问道长,晚上可有大德讲法?我也想聆听道法,求得解脱。”
道人只说无有,他又摸出三文钱,递过去:“请道长笑纳,家中贫寒,略表诚意。”
道人也不嫌少,收下了,脸色好多了,告诉他:
“你若要听道法,明日早课,来听我观观主虚峰上师宣讲开示。”
仲长潜又问:“虚峰上师今晚不宣讲么?”
道人答:“已是这般时候,讲甚么法,你快睡下,等明早吧。”
仲长潜道:“我睡不着,想去外面走走,不知方便否?”
道人答:“近日山中不太平,你还是莫要出去了。”
仲长潜忙作好奇状问:“何事?我胆子小,道长莫要吓我。”
道人答:“吓你作甚!山中有一小道观被官府查封了,听说是用孩童身体炼丹,被一蒙面游侠杀死了四人,官府还在捕拿观主。”
仲长潜问:“竟有这等歹人!官府的人还在山中么?怎地不来保护此观?”
道人答:“有两名捕班快手正在观中歇息。”
仲长潜道:“有官府的人,那便无事了……还未请教道长法号?”
知客道人平日接触之人,多不问其道号,只被当做工具人,何须问他。
他见这人问起自己法号,显出敬意,脸色又好了些:“贫道务知。你快歇息吧。”
仲长潜又问:“我实在睡不着,观中可有其他借宿人,我去谈话解闷。”
务知道人见他仍不安生,只答:“即便是有,夜间打扰,也多有不便吧。”说罢自去了。
仲长潜放下包袱,收拾铺盖,躺下歇息。
过了一盏茶时光,又出门在观中四下走走看看,一脸未见过世面的好奇,见甚么都新鲜的样子。
走到后院,院中靠黄河一侧另有一处小院,他也信步过去。
还未到门口,被一名高大道人拦下:“你是何人,何故在观中乱走?”
仲长潜忙道:“我是来观中祈福,错过了时辰,借住贵观,陌生地方,实在睡不着,四下走走,累了也便好入睡了。
这里不让来么?是何去处?”
高大道人:“此乃观主清修之地,自是不许打扰,你快回去。”
仲长潜这才佯作慌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