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再问下去,涉及的不仅是两个大社钱财,更升级到仇杀大事,多半有自己目前这个身份不能管的、甚至不可知的内幕,本与己无关,不在自己目标中的事,若陷得越深,越不能自拔抽身!
若是不再追问,则自己所为何来,难道就此抽身放手,任其自然?
崔公虽然交代遇事即退,可他一家将如何看轻自己?!
自己是素有大志之人,怎能被此等事所困?该参与多少?如何才是自己最当做的?
他心念快转,沉吟片晌,找到一个恰当的要点,问道:“你用此鬼蜮伎俩,双方结怨有这等深么,可能解开?如何解开?”
绸袍男子摇头道:“此事所议者大,并非我一个虞侯所能左右,若是两社的录事及社长同意即好办了。”
此话也不错,唐社的名义首领虽是三官--社官、社长、社老,大多民间社甚至只有社长,但一定有录事,社内外各项日常事务,多还是交给录事打理。
而虞侯只是录事之下的执行官,主要协助录事处理社务杂事及侦巡监察,自不掌握决策大权。
那么谁可能让两社的录事或社长听话?
黄裳看向柴兴,想征询他的意见。
只见柴兴左手捂嘴,啜啸几声,山林上空游隼又振翼飞走。
然后才面向黄裳,伸出一根食指,指指白衣女子,又指指空中,又划了一个大圈,最后对着上山路径指指,只说了两个词“寻人,审问”。
绸袍男子自是一头雾水,黄裳却是揣测到了,并立即有所行动。
不过他这行动,却并非柴兴所指,而是其善后。
黄裳问绸袍男子:“你姓甚名谁。”
“姓韦名万胜。”
“韦虞侯,叫你的人把刀、弓、箭箙全部扔下,退后三丈,就地坐下。”
黄裳见其只点头却不发令,指了指正在替薛礼包扎手臂血口的仲长潜,又低声道,
“然后,你的人包扎一下伤口,免得伤势加重不治。
你若不再闹事,听从安排,事后我会放你等离开,而且令你可给下属一个交代。”
韦万胜这才立即下令道:“你等需互相包扎伤口,坐下歇息,先就地放下兵器箭箙,退后三丈。”
他此刻最担心的是社团上头的责罚,其次则是自己在这一干手下心目中的威信,
“救治、离开、交代”这几个关键词打动了他,何况他目前也并无反抗能力。
眼见十六名下属听从照办,横刀弓箭扔了一地,他这才最后一个自革带上解下佩刀。
黄裳接过刀,插在左腰间,向薛礼仲长潜招手,两人带着一弓两刀过来。
薛礼拾起地上六把横刀,一一入鞘,打开自己包袱,扎紧背上。
仲长潜拾起一把好弓跨上肩,又将剩箭装了两个箭箙,一个系在右腰间,一个递给薛礼系上。
黄裳则挑一把弓跨上肩,持短刀划断余下六把弓弦,入鞘插在右腰间。
收缴完武器,解除了敌方的反攻能力,
三人一下又多了这些实战训练可用的利器耗材,方才一场激战,相当于得了物质奖励。
这一把好钢横刀,锻造须千锤百炼,至少需二百余钱一把,至少可买六十多斗米,够一男子近一年的口粮了。
一张弓制作也需六七十钱,更须费时三个月以上才成。
只是这六张弓弓力弱,又带着不便,才断了弦,令其即便携带,也一时无法使用罢了。
不然,若有后援赶到,得高明人指挥,只须余下那右肩未废的四五人持弓,集中向这边一人偷袭急射,不说柴公,自己三人却是要费力应战,且身无甲具,不保证不受伤,故作此审慎之举。
那韦万胜眼见这般情景,生起了被贫困山贼强盗打劫的感觉,似有一个“打雁不着,反被啄瞎了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却不知,在黄裳薛礼心中,已是看得起他了,因见他这一干人也是靠武艺本领,拼命吃饭,才未嫌弃,不似对今日那淫道的兵器一般,埋了扔掉了事。
黄裳松了口气,拉上韦万胜,向白衣女子走去,柴兴、薛礼随行。
仲长潜则去拾被薛礼扔地上的弹弓,跨另一边肩上,靠着大树歇息。
他右腿上的箭伤虽已上了蒲黄草包扎,可这一松停下来,还是有些痛感,于是这守卫中间、顾及两头的执勤一事,便自觉担下了。
黄裳回头一看,眉头一皱,招手道:“六弟跟我过去,这里换二哥留守吧,那头非你不可。”
仲长潜与薛礼瞬即明白,调换过来。
黄裳又转头向韦万胜问道:“你等对那树下女子下了甚么重手?用甚么药了?还是击晕了?林中这般大的动静,鬼都惊醒了,他怎地还不见醒来?”
韦万胜道:“都对,先敲迷糊,又灌了睡药汤,再敲晕,怕其早醒,趁乱逃走。”
仲长潜追问:“用的甚么药?可有解药?”
“社里给的,似是莨菪子,详情不明,一两个时辰就醒了,无须带解药。”韦万胜答道。
四人走到了白衣女子树下,见其仍是娇媚睡态,除了风吹衣发,一动不动。
仲长潜拿带鞘横刀轻轻戳了戳女子臂膀,除了柔嫩回弹,也不见一丝反应,心道这药下得有点多啊……
便也压低嗓音,学着官话,对黄裳道:“四哥,你拿我的水囊去打些泉水来,
就在上边二三十丈处的山路西侧坡上,还有几从甘草,一尺多高,结有豆荚果,根皮褐色,内淡黄色,嚼着味甜,连根拔来四五株,用泉水洗净,可用来解毒,唤醒这娘子。”
说着一指不远处树下,那是在薛礼撕破仲长包袱后撂下的羊皮水囊,仲长潜出门常带着。
黄裳看了看仲长潜的伤腿,转对柴兴道:“阿叔,我去去就回,阿翁在上面,我去接下来,一同参详。”
柴兴笑着点点头,孺子可教,这正是他之前手势向山上指的意思:黄裳不便问的内幕,可交给崔公去拿捏审理。
黄裳迅即行动,拾起水囊,又拾起自己的钱袋,奔上山去。
仲长潜折了一小堆木枝,搬来几块石头,搭了一个临时小灶。
看看柴兴,想他行走江湖,应带有火石,便向他借,果然有。
拿来点燃一根木枝,塞入石灶下木枝中,然后坐在草地上栖歇。
一个字后,空中的游隼先来了,随后黄裳回来,
身后却是一男一女两个衣饰破乱、脸色焦灼的陌生人,男的高大精悍,女的娟巧伶俐。
走在后面的是崔善为、凤二娘与重新戴上了幂篱的柴瑶光,三匹马在最后,两只雁儿包袱挂在青马鞍鞯上。
五人走到白衣女子身前,崔善为与柴瑶光俯身察看,
那娟巧伶俐的女子蹲在白衣女子膝旁哭泣,呼唤“娘子,娘子……”
凤二娘则看看那美艳惊人的白衣女子,又看看被黄裳拉来坡下方的韦万胜,向黄裳摇摇头。
仲长潜接过黄裳递来的羊皮囊与甘草,抓着六根甘草,抛掷在小灶石板上,
又拎着水囊,走到白衣女子面前,将一囊冷冽泉水用力倒出,倾洒其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