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抬头思量,断续答道:“上月我家录事去渭水运社办事,……七日未归,社里去要人,不成,四下寻找,却在河道找见尸体……同去社员的尸体。
金娘子甚是慌乱,甚是担忧,……得知今日禹王祠聚会,便跟随孙虞侯前来,当着各大运社,向渭水运社要人,要说法。
今日……那渭水运社的录事反而……反而污言秽语,说金娘子美色诱人,与河工社社长有……有染,联手害死了……我家录事,栽赃给渭水运社。
……还说孙虞侯无资格参会,社长躲着不来,是做贼心虚,……叫河工社快些重选社长与录事,莫误了公事。
……金娘子被当众污名羞辱,反驳不成,逼得当场在大殿上撞柱,以明志节。”
说到此,她抬手捂口,目露悸色,似乎重见了当时惨烈的一幕,心有余悸。
众人去看那金娘子头上的血渍,此女竟如此刚强烈性?!
崔善为又看向孙汝雄,见他并不反驳小新的话,可见那韦虞侯并未在大殿上,避开了当众显露其归属哪个运社。
黄裳见了,随即问道:“孙虞侯,你以前见过那韦虞侯?为何认定萧录事失踪,是被渭水运社杀害,是有何人指认?有何凭证?”
他早已从崔善为安排的上一轮问话中,揣度到那韦万胜身份的可疑。
孙汝雄怒视远处的韦万胜,气忿不已,道:“我等从动机与行踪判定,别无他人!
萧录事上月二十二日清晨乘船去的渭水运社,从蒲津渡出发,三百多里水路,逆流而上……
第三日午时才到的东渭桥码头,走路去的运社议事堂,短短二里路,两名船夫等到晚上也不见回返,以为议事繁复,会留宿一宿,
……哪知过了一晚,等到次日申正时分,仍不见人,船夫这才去议事堂找人,却被告知,萧录事五人在二十四日未末时分即已离开。
船夫奇怪,为何不见回船上?四下寻找,仍不见人,便连夜赶路,只用两日便回来禀报。
……我等急忙赶去,向渭水运社寻人,仍旧无果,加多二百人,搜寻那附近水陆各处,遍寻不获……”
他停顿一下,眼带赤红,接着道:“……又过两日后,有船夫渔民在渭水中游河道打鱼,距离渭水运社百里远的淤积处,发现同去社员的一具尸体,绑着石块的绳索泡松了,已浮离水底。
……我等在那方圆几里的河道中搜寻,潜入河下,又找到另三名社员尸体,只是萧录事仍寻不见。
报官后,官府又迟迟不能捕凶定案。
……郎君方才也听到,渭水运社图谋我社快些重选社长与录事,个中原因很是明了。
自原录事突然病故,萧录事今年新上任后,察理旧账,追索工钱,拒绝涨价,不向运社低头,颇受社员拥戴。
而今突发意外,最得利的即是狗娘养的渭水运社,接下来干预重选,扶持傀儡,便可掌控合作,攫取上万河工的千万血汗钱。
……今日见到的这狗贼,如截杀我这虞侯成功,便又少了一个大阻碍。狗娘养的鼠辈……”
其他人都在看着孙汝雄答话,仲长潜却一直未忘观察金娘子,在孙汝雄激昂的声音中,在含嚼十片甘草过后,那金娘子迷濛的眼光渐渐清澈起来。
小新与金娘子耳语,述说当下情形,然后扶着她站了起来。
仲长潜提醒道:“这娘子已然清醒了,可以问话了,关于萧录事失踪或许他知晓得更多。”
在众人注目下,金娘子上前一步,向崔善为裣衽一礼,身姿轻颤,分外妖娆,美眸更见秋水流盼,朱唇轻启,道:“老丈一家仗义搭救,妾万分感激,没齿不忘。”
声音柔媚绵软,连柴瑶光听了也觉心头一跳,暗道:这睡美人醒过来,这一活动,这般姿容音声,还真是尤物啊!
又转眼去瞧黄裳与仲长潜,见两个年轻人一远一近,格外认真地向金娘子行着注目礼,顿觉可乐,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凤二娘见了,心道:这等美艳妇人!难怪那渭水运社录事指说其媚色诱人,与河工社社长有染,杀夫,说出来,想必会有人信吧,只未料到,竟是内心烈性女子!
崔善为看在眼中,却着意在金娘子口音略带异常,捋须道:
“不必多礼,你现在仍身处险境,接下来仍须自救。
且说说,你是何方人氏?你家萧录事失踪前,可有何异常言行?”
金娘子泫然欲泣,语带悲音,答道:“妾是新罗国大耶城人,两年前来的大唐,有幸与萧郎结识,萧郎情深恩重,眷爱有加,妾如获新生……
萧郎今年做了河工社录事,平日十分忙碌,却也并不冷淡于我,不想……
不想上月二十二日,萧郎出门后,便再未回家,嘤嘤……”
说到伤心无奈处,垂首呜咽起来。
凤二娘听得心生同情,又想:这是方才听说的烈性女子么?
柴瑶光却忖道:这娘子居然是新罗女子,莫非是近年风行的新罗婢?
心机倒不简单,当此之时,不直接答问,先啰嗦起他夫妻情深来,自是想先澄清自己,并无被指的色诱社长、谋害亲夫之罪。
又见阿翁观瞧着并未打断其哭泣,忍不住好奇,插口问道:“金娘子,听你意思,你家郎君有大恩于你,那是甚么?”
金娘子闻言,抬起泪眼,看向这头戴幂篱,风尘仆仆,修身卓立的年轻女子,点点头道:“小娘子说的是!
妾所在的大耶城,两年前突然被百济国攻占……妾被掳到长安,卖给贵家作婢女,他家大郎是驸马都尉,公主待妾却也宽和……
萧郎是他家远房族亲,前去谋事送礼,见到妾,显露垂青之意,公主便作主将妾转赠给萧郎……
妾本以为要吃大苦,却不料萧郎真真好心,竟倾其所有,四下托人,费尽周折,为妾赎身转籍为良,又娶为正妻,令妾在异国他乡,得到一份安乐……远胜家乡的安乐,令妾不胜感激!”
柴瑶光赞许地点头,却又摇头道:“不对!公主应该住在公主府,怎地在他家作主?是哪位公主?”
她自是熟知相关规制,自家便有一位公主--伯母平阳公主是高祖的长公主,当今皇帝亲姊,英名传布天下的巾帼奇女子,只是柴瑶光无缘见到罢了。
“是襄城公主,据说是今上的长公主,坚持不外住,只住在夫家。”金娘子道。
“原来你是在开化坊的宋国公家,金娘子好福气。”柴瑶光点头道。
儿时,伯父带着两位堂兄和自己去过,那年襄城公主下降萧家,以两处居住,不便晨昏定省侍奉舅姑为由,坚辞另建公主府,只是修葺了一下萧家国公府,门列双戟,以符合公主府礼制而已。
这位长公主虽是庶出,却在京城是出名的雅礼有度,皇帝还令其他所有公主以为师范。这便难怪金娘子感到待人“宽和”。
只是,再有礼的公主,若能容许眼前这等尤物天天在家侍候,那却是太过大度了,难怪要借机“作主”送出!哈哈!
柴瑶光收拢思绪,转回主题,道:“你家郎君失踪前,可有何异常言行?你若想要查明真相,就快些回答我阿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