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旧案遗孀,操劳军需

“正是在下!半分不假,足下太过多虑了。”孙汝雄已语带急躁。

那人却轻轻一笑道:“孙虞侯稍安,请试想一下,在下越是审慎,足下的船便越安全!

越早回归真主,不至落入旁人之手。

还有一问,你可有保人?”

孙汝雄听他如此一笑一说,急气顿然消减,声量下降,摇头道:“此处何来保人?你待怎地?”

那人又笑道:“足下也可硬来夺船,不妨一试,尤其是那位持弓待发的仁兄。”

“你!……我为何要硬夺!眼下只问,船是从何得来?船上可有河工社员?”孙汝雄又气急道。

他却明了,这边虽有人持弓戒备,却并不听命于自己,只能请崔公出面周旋,看如何要回社船。

“足下既不夺船,已令在下放心。可同去龙门县衙,在下将船交予县府。

足下取来凭据,自行取回即可。”那人止住笑,正色答道,

“此船是在黄河胡乱漂流,险些撞上我这船,便被在下捉住,船中却空无一人。

本想交给汾黄河口津渡的津主,但津令、津丞皆不在,不放心他人,只好拖来龙门。

……哈哈……”

那人本是正色说话,突然哈哈大笑,颇为怪异。

黄裳见他望向自己的船,原来是崔善为走出舱来,身子太矮,只头肩露出船舷,被他见着。

心道:此人不会如此少见多怪,出言讥笑吧?

不料,崔善为也哈哈笑道:“裴四郎!”

“清河公!裴四有礼!”那人笑着致礼,又向孙汝雄道:

“足下既能与清河公同行,有仁公作保,毋须多言,莫说一艘船,便是十艘船,足下也即可派人过来取走!”

此话又是讨喜,说得众人心乐,连崔善为也呵呵笑道:

“古说‘巧言令色,鲜矣仁”,裴四郎是如何做到……破此常规?

裴四笑道:“清河公此话,只听前半截,以为是在骂裴四,不料奇峰回转,却是赞辞。

裴四持心以正,身居天下正道,尤其对清河公实心礼敬,多年未见,今日难得惊喜,言谈自带喜气。

我这就吩咐船工解开揽绳,交船。”

孙汝雄心喜,分派船工去摇橹、架板,又迫不及待地跳上船察看,并无社员、血渍等异样痕迹。

后面两船交接,裴四与黄裳的两船,已并行停靠。

裴四又分派船工,将两船靠拢些,架上跳板,正要过船。

忽听得自家船舱中一声:“四郎!”

裴四忙回身走进第五间客舱,只片刻即出。

再走过船来,向崔善为行礼问安。

裴四又道:“裴四有一不情之请。二兄不良于行,不能过来拜望,又感念往日照拂,斗胆想请清河公降尊过船,一叙旧谊,望公准许。”

崔善为道:“休贞怎地如此?不妨,我当过去探望。”

裴四随即吩咐自家船工加多一只跳板,两板并列,行走稳妥得多,

“我背阿翁过去吧。”柴瑶光却道。

黄裳也几乎同时出声:“我也去!”很巧。

崔善为点头。

黄裳先腾身跃起,跳过船去,身姿洒然。

那裴四微惊:“此子身手了得,这七八尺船距,又有船舷阻隔,他如此轻松越过。”

柴瑶光蹲身背上崔善为,将身一纵,一越而过,只轻轻跳落在船板上。

裴四大吃一惊!这小娘子身手可比方才的更高!

他跟着走跳板过船,见到崔善为已从这轻身术惊人的小娘子背上下来,稳稳站在船头。

忙问道:“清河公,这小娘子可是嗣远公的女公子?”

“这是柴家小七,自小如男子般喜爱武道,颇为玩闹。”崔善为点头道,又招呼孙女:

“小七过来见过裴四郎。裴四郎出自河东闻喜裴氏,又是将门虎子,

他父兄的武功盛名,在前朝可是远在你伯父之上!”

“嗣昌公在本朝武功鼎盛,名列凌烟阁,早以任侠仗义闻名于世,

嗣远公武道宗师,江湖称壁龙,游侠快意于四海,裴四十分钦敬。

柴七娘身手深得家传,已非凡流,裴四不及矣。”

裴四将两位迎进舱室,几句话赞遍柴氏三人。

他未称呼柴绍的国公爵位,只因知晓其中微妙:

柴绍在武德年间,从龙功著、封爵霍国公,贞观朝屡破突厥,又剿灭了隋末以来最后一方枭雄、作乱十二年、依靠突厥建国称帝的梁师都,升任左卫大将军,位列天下十六卫之首。

十四年前任金河道行军总管,沿黄河北进,跟从代国公参加唐灭东突厥的那场千古一战,六十岁的李药师一战封神,年仅三十来岁的皇帝更被雄霸西北的诸汗尊为天可汗,

可首战大捷的柴绍,却在三年后让位,明升为武散官最高阶的镇军大将军,实降为右骁卫大将军,国公爵位也从河东道的霍国,改封到偏小的剑南道谯国。

如此英雄,如此功业,如此外戚,如此高位,仍不免浮沉,令裴四喟叹!

又令他细思,不论称呼用哪个爵位,有点两难的尴尬。

不似黄裳那样所知不详,直接称呼最知名的霍国公,简单了事。

黄裳一面听得,河东闻喜裴氏,将门虎子,有家中庇护,难怪不凡,一面打量船上,不禁怔住。

“裴君万安。”柴瑶光行了一礼,听他夸赞自己身手与父辈功业,从小听得太多了,并非夸自己更得意的智敏,早已能淡然处之。

她瞥见黄裳面上异色,转头一望,心中大惊,舱中竟放置有一具棺椁。

不禁问道:“这是?”

“阿姊过世,扶灵归乡。”裴四敛容道。

又见崔善为面露不解,便解释道:“不瞒清河公,此乃是安邑敬公的孙女,裴氏贞娘,不便葬入夫家,故归葬闻喜。”

“为何不便归葬夫家?”柴瑶光好奇,又问道。

“只因贞娘嫁入京兆韦氏,其夫去年卷入太子魏王案,不幸亡故,终于有罪之身。

贞娘今年郁郁而终,恨韦氏倚投新贵,不愿为夫争得平反,临终交代,誓要洗刷罪名之后,再行合葬。”

又是京兆韦氏!柴瑶光又问道:“其夫何人?”

裴四郎面露疑惑,不知这小娘子为何追问至此。

仍答道:“前尚书右丞,韦悰。”

黄裳、柴瑶光不解,看向崔善为。

崔善为知二人何意,解释道:“韦右丞是韦挺从兄之子。”

又岔开孙女话题,转向裴四郎,叹道:“这贞娘与其姑母颇有几分相似。”

柴瑶光果然转移方向,追问道:“阿翁,其姑母何人?”

崔善为不理会,自顾让裴四郎带路。

裴四郎揣到两个年轻人都在关切京兆韦,尤其是韦挺,却不多问,抬腿便走。

四人自右侧船舷边走到第五间客舱,裴四也不敲门,推门而入。

崔善为见到客舱床上卧着一人,向着自己苦笑,正是多年不见的裴休贞,忙问道:

“裴二郎如何患恙了?延医调治情形如何?”

“清河公!别来无恙。

休贞惭愧,今年在河北定州筹备军粮辎重,修整水陆粮道,以备大军东征所需。

休贞难堪重任,夙夜劳累,又不慎受凉,以致风邪侵体,四肢瘫痪。

州中医官已束手无策,只得向朝廷请辞。”裴休贞双手行礼,答道。

柴瑶光心道:“又是河北,又是军需,四肢瘫痪?他不是上肢双手能动么?”

【注:据世系表记载:裴休贞,官至定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