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无须归功于我,岂是我本意?
不过机缘至此,此子敏悟罢了!”
李播也笑道,他也感意外。
王绩赞道:“此子如此顿悟,一步出境。
越过世间不知多少僧道修行之人,深陷其中,堪不破的难关!”
他自不愿柴兴与李播起争执。
一个佛道之争,变得各自皆好,虽然只是在某种情形下,他也乐见。
他忽想起一位老友,又对李播叹道:“黄冠子,你又多久未见吕才了?”
李播笑道:“东皋子,你又多久未见吕才了?
我比你更久,你二人毕竟曾同朝为官。”
王绩手一挥,不去理他,转向李淳风问道:
“淳风最近见过吕才吧?他在忙甚么?”
李淳风颔首道:“回世叔话,上月见过他。
他奉敕新造《方域图》及《教飞骑战阵图》。
今上认为称旨,新授太常丞。圣眷正隆。”
“哈哈!圣眷正隆?你不也是新太史丞么?
他与你年纪相仿,却与我、与你阿耶是好友,你不服气么?”
王绩大笑道。
他早年与李播、吕才二人最是交好。
年龄不是阻隔。
吕才喜好阴阳、方技、音律,所涉庞杂,才思敏捷,天资禀异。
目前是三人中,唯一仍坚持在帝都长安的。
看来他终于是熬出头了!
方才的佛道之争问题,令他想起自己的这位天才好友,可是很善于辩论,纠正他人的。
李淳风也笑道:“其实,有一事瞒着世叔,不想世叔说我乱了辈分。”
“何事?”王绩问道。
“我与他也已为好友。”李淳风哈哈答道。
“你阿耶不骂你乱了辈分,我又何须放在心上?”王绩也哈哈大笑,
“两家交好,你二人同龄,又同为奇才,若不交友,天理何容?
你看,天子也知了,将你二人同步升职为丞。”
李播、李淳风闻言大笑。
三人却不知,几年后,吕才被卷入一场佛道大辩论,李淳风出手襄助,还引得另一位无人不知的高僧下场。
这边柴瑶光见黄裳仍伫立沉思,似神游太虚,伸手拍了他一掌,笑道:
“哈哈,若是无我方才一问,你也不能顿悟至此吧。”
黄裳被惊醒过来,怪她道:“若无你这一掌,我想到的下一环节,也不至于断了。”
柴瑶光怒道:“你……我是怕你想得走火入魔!”
黄裳迅即清醒,转笑道:“多谢师傅关心!”
柴瑶光仍嗔怒道:“我可不收如此不知好歹的徒儿。哼!”
黄裳笑道:“正因为师傅不收,我只得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不然,早请教师傅了。”
见她不理,想到屡试不爽的一招,道:“我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是大事!”
“何事?”柴瑶光转动杏眼,果然被一颗少女的好奇心转移了思绪。
“如柴公这般绝顶高手,若是正患身疾,不能施展动手,那该如何?”黄裳果然将话题转移得有些远。
“用心脑,用言语,消除敌意,或震慑吓退敌人,或拖延,改日再斗,或呼援兵,不然,便逃!”
柴瑶光答得很快,这对她太容易了。
“好!”黄裳赞道。
“哼!”柴瑶光傲然。
“对人来说,强者无恒强!可若是强国呢?”忽地,仲长潜插嘴,
借着酒意,问出了一个他今日早想问的问题。
月夜轻风,院中松柏树枝随风微动,树影斑驳投在地上。
这个问题是真大!
尽管青史斑斑。
可身处强国的人,都不愿意相信:
如此强国,会衰弱,会受欺凌,甚至到民众难以生存的地步?
这问题又很好答。
尤其是在场多是精通经义之人,可以信手拈来。
王轻微最先回应,轻声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仲长潜听她声音,心流加速,不敢多想,不待他人回答,
又丢出心中的第二个问题:“战事呢?大唐已无敌二十余年,以后呢?
方才听李太史说吕公奉敕新造《教飞骑战阵图》,这图若是敌人学去了呢?”
他还是担心得很多。
也仍担心薛礼一旦上沙场,战事若败,如何全身而退?
身处强国的人,都更愿相信:如此强大的兵力,如此优势,放眼宇内,何来敌手?
仲长潜看向裴行俭,只他一人来自军中。
他打了一个酒嗝,答道:“风无常顺,兵无常胜。
两军相斗,分而言之,其一在大势,其一在君主,其一在将帅,其一在兵卫,其一在军器,其一在战法,其一在兵制,其一在财力,其一在民心,等等。
各一相合,胜过敌,便胜,弱过敌,便败。
战阵战法只居其一,且图为死图,人为活人。
敌人若是学图,便可胜过唐军,那些在战场上见识过我唐军真是斗阵的敌人,岂不也学去了,岂不也可制胜?”
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多说,他也可以说自己醉酒,哈哈。
仲长潜似被传染,也打了一个酒嗝,又问出第三个问题:
“崔公在山上说过,天象有白气经天,国中或起刀兵,会不会到龙门这里来?”
身处太平盛世的人,都不愿去想:如此盛世,会来战乱?
他又看向李淳风与崔善为,在场属他二人更通此道。
李淳风见看他,二人之中,他是小辈,又要先答,便道:
“据淳风所知,崔公所言,当为魏晋旧事王肃传所记--
嘉平六年,……迎高贵乡公于元城。是岁,白气经天,大将军司马师问计,王肃答‘此蚩尤之旗,东南有乱,君若修己以安百姓,则天下乐安者归德,唱乱者先亡矣。’次年,东南有事,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反,很快被平定。
天机不可妄言!天人感应,如属国事,当为机密,只君王可听。”
他是太史丞,朝廷六品专职官员,若无万分必要,岂能随意道出天象感应国事。
一旦传开,闹起乱变,追究起来,他可难辞其咎。
他又想自己说话,听起来有点针对崔善为,还是重了些,
又补充道:“也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平民知之无益。
身在太平岁月,当珍惜。心忧国事,也甚好。
若是担心战乱,不应求诸天象,可未雨绸缪,自强以防暴!”
黄裳见仲长潜借着酒意,连问三个问题,看这两人的回答,皆不太情愿,令人难堪。
想来此时此地,多谈国事无益。
忙拉住仲长潜道:“我看你醉了,今日太累,我带你去醒酒解乏。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