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要去院后,却听一直不语的崔善为开口了。
“此三问足以启迪深思,若问庙堂君臣,意义深远,可惜问错了人。”崔善为叹道。
言外之意,王绩散诞山野之人,李播修道方外之人,早已志不在此。
李淳风太史丞身份,不可说。
裴行俭仓曹参军,八品文职,官微势轻,空论战事。
崔善为又道:“此子乡野之人,忧患之心却颇深重,或有一番作为!不过,恐非寿者。”
他未回应李淳风话中的指摘。
只因他此刻心中忧思也重,所思者也大,无瑕理会辩解。
李播也点头道:“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仲长潜听得心惊,二人说中自己缺陷,结果将会伤真夭寿。
他并不全信,却有些担心王轻微听到相信,那可不好!
侧目偷看她,她却只在琴台边低头不语,看不清面上神色。
不知她听到后心中怎地想?
好在又有人救了他。
“不过,此子颇通药道,又研习武艺,虽然忧思多些,也只是如今混沌,他日一旦开悟,未必不寿!”却是王绩不同意。
柴瑶光听了几人言语,眼见苛责自家阿翁的李淳风却在一旁,不言不语。
可不能放过他。
“李太史,你怎么看?不如替他四人看看,预测未来,趋吉避凶!”柴瑶光单指他问。
李淳风知她所为何来,洒然而笑,却还是那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柴瑶光回道:“又是此话,是怕遭天谴么?”
李淳风笑道:“道破天机,于我等凡夫,有害无益。何况,即便有人道破,你便相信么?”
“若能说尽过去,为何不信?”柴瑶光不放过。
李淳风答道:“知你过去者,预测你未来,你便相信?
过去未来,一静一动,一固一变。若是过去易知,未来难测,那又如何?”
柴瑶光道:“是你无把握吧?皇帝问你,你也如此回答么?”
李淳风又笑了,道:“太史局职事之内,皇帝会咨诹询问。
其余各项大小国事人事,你觉得皇帝会将决策依据交出,给一个臣子加术士身份的人预测么!?
职事之外,何必把握?”
柴瑶光心道:果然是一只老狐狸!正要再驳……
却听李淳风不待自己开口,又道:“柴七娘莫急,此四子,我可赠送八个字:但行好事,自有造化。”
柴瑶光又好气又好笑:“这何劳你说!?”
又见黄裳也在一旁听得好笑。
不禁又冲他呼道:“黄五你怎地也跟着起哄?我也是为你等好。”
黄裳却促狭笑道:“多谢师傅!我陪仲长去解乏,薛大裴四也去,告辞!”
柴瑶光道:“我倒要看看你弄甚么鬼?”
黄裳四人走去院后,她也跟在身后。
“阿瑶!阿瑶!”听到王轻微在唤她,素手轻招。
“何事?”柴瑶光问,快步过去。
王轻微在她耳畔悄声说了两句。
柴瑶光跳脚道:“好个黄五,等你回来,叫你好看!哼!”
又迈步,一脚踢飞一只蒲垫。
正是饮酒时黄裳坐的那一只。
黄裳四人来到院后,月光下,可见有一间篱笆围成的小屋,正盖渚边河上。
打开篱门,围栏里面,竟是一方沐池。
池水便是河水,且能随浪更替。
凹进渚岸的三面,堆砌有数块长大青石条,水中也有石条垫底,可供人坐在河水中浸泡。
一面向河,也有一篱门,推门出去,可直接游去河水中。
关上外门,河上便看不见沐池中的人。
裴行俭大呼“有趣!有趣!”又问:“是何人巧思?”
黄裳答道:“仲长潜的阿翁,河渚先生,既以河渚为名,岂能不尽河渚之妙?”
黄裳、薛礼、仲长潜三人今日上山下山,三场厮斗,身上汗尘不少,
到了此处,更觉得非沐浴游水不可。
四人脱去衣裳,扔进篱门后挂着的藤筐中。
赤着精健的身子,踏入沐池。
秋夜的河水稍凉,好在四人多有锻炼,身体底子颇佳,很快适应了水温。
黄裳带头,推开外门,欢呼着游入河中,如鱼儿一般灵动自在。
月色下,四人自由畅游在这秋水之中。
直到远远看见河渚另一面的三条船,不想惊动到被船上人看见,这才折回。
游玩了一阵,身子彻底干净轻快了,才游回沐池,坐在水中的青石条上,靠着休憩。
慢慢地,四人谈起了接下来的一些打算。
仲长潜道:“裴兄,你的那些药方给我后,我要与先生斟酌,看如何服食调用,试用看疗效。
若是不能,或许要去长安求访那位张文仲医师。”
裴行检道:“我此次回乡,授衣假十五日,丧假五日,共二十日。
再过十五日后,我返程时可绕道来此。
到时若仲长要去长安为五斗先生求医,可与我同行。
到了长安,我也可领你去寻那张医师。”
“如此甚妥,多谢裴兄!”仲长潜心中感激。
萍水相逢,也得如此襄助!
看来,有时确是自己担忧过度了。
薛礼道:“今日听李太史说卦,他是谨言之人,我当珍惜,依卦行事。
回去便与娘子合计,再去探看祖庙祖坟地势,然后去族中商议迁葬一事。
待黄五卖掉一船后,着手操办。至于入府卫一事,……”
黄裳道:“我与你一道先去寻里长与县中司户,寻那修改户级的门道,再去折冲府寻人。
也请裴四回去长安托请,寻得门道,如此,几方松动,总可入府卫了。”
又上下打量薛大健壮的身体,坏笑道:“明日你随我去,我先过户,再将船过户给你。
船卖掉之前,便停在你家南面的汾水之上,你与阿嫂可去住上几日……”
薛礼笑道:“黄五小子,心中尽是歪思邪念!”
一拳击在水上,池水激起二尺多高,扑向黄裳。
黄裳坦然相受,还笑道:“好水!舒服畅快!”
两人闹了一阵。
仲长潜又问:“为何不直接过户给薛大?还能省下契税。”
黄裳答道:“黄河社的船岂是好得的?
两艘船先从黄河社过户给我,以后有任何事,便统统只来寻我!”
裴行俭心下感佩:他为好友也能思虑如此仔细,一力担下,不让好友担些无谓的风险。
如此智虑义气,确实难得!
薛礼心中感激,回道:“你后日去救人,让仲长为你我调一些药泥,粘贴在脸面脖颈处,再套上皮甲,身形也变些,如此易容再去。”
裴行俭见他如此谨慎行动,必是隐秘险事。
不知何事,不好直接问,只拿眼去看黄裳,不知他是否愿意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