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白了薛礼一眼,嗔道:“想说便快说!我爱听不听。”
她本是又急又气。
急的是,他出门上山拜庙,来去不过五十里,怎会迟迟不回家?
自家夫君的本事,自己是清楚的,在龙门这小地方,应不大会有危险,可为何夜不归宿?
气的是,如今回家了,可见未遭遇危险,自己白急了!急是不急了,转为了气。
他口中还有酒气,方才偷瞥了他一眼,头面脖颈还干净,长路跋涉的风尘去哪里了?这一夜到底宿在何处?
但听他借着对雁儿说话,哄自己欢喜,又觉得自己或许想多了,气便顺了些。
虽然自己无所出,家中也贫,但夫妻二人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全无花花肠子,只在顽强地过活。
彼此之间,虽然也有不满意,但满意的还是多些,基本的信任信心还是有的,不至于突然变心甚么吧。
她心底思量,耳听得薛礼叙说起了昨日遭遇……
听到掌劈拳击野牛,救小童那一段,点头:嗯,应该,自己的大郎若是不夭,应该也有那么大了吧。
听到救被劫财女子,也点头:嗯,应该,女子有财不易,还要遭劫,贼人可恶!
听到黄五出的三十文香油钱,更加点头:嗯!黄五小子还是不错的!
听到山上遇到崔柴三人:唉,这小女子真好命!
听到听琴、遇刺客:这个不说也罢。
听到下山救美妇人,三人斗十七人,她终于开口了:“你不惜命了?是怎样的美妇?值得如此犯险!”
薛礼早经磨砺,经验颇丰,答道:
“那妇人确是美艳非常,连仲长也神为之迷,那一支暗箭射来,只我出手劈落。
那被劫财女子身娇,下坡要人背,我可是坚持拒绝,让那仲长去背。
我家有贤妻,足矣!早已定心!怎地还能分出个三心二意,做那贪吃撑死的蠢汉!”
可不能说黄五,若是转告芊娘,岂不多事?
仲长么,一个人,怕甚!?
柳娘子听得这话,很是受用,脸色转晴,发自内心地欢喜,嗔笑道:
“我知晓你是有良心的,只怕你变作蠢人,不然为何还要做那蠢事?”
她生得丰润,姿容中等,自是远逊于金娘子,脸颊棱角分明,自有几分英气,不过也远逊于柴瑶光。
但她这一嗔笑,却生出一种别样风情。
在薛礼眼中,尤为动人,是他最喜爱的女人模样。
见他如此望看自己,柳娘子又笑了一笑,见薛礼迷色愈重,这才收住,问道:“嗯?”
薛礼揉揉眼睛道:“回家里吧,我与你细细道来。河边风大。”
柳娘子却道:“莫打岔,在这朗朗日头下,才好说真话。”
薛礼道:“哪里说也是真话。”
柳娘子道:“快说!”
薛礼才道:“还不是因为你家芊娘。”
柳娘子奇道:“你救美妇人,与我家芊娘有何关系?”
薛礼这才笑着说了:
黄裳因为要给自己谋划求亲,增添资历本领,取信讨好清河崔公及柴氏父女三人,
自告奋勇探路,真探出情况来,骑虎难下,自己试探对方武力强弱,有把握之后,才决定一举攻破!
最后又道:“正因为有此一遭,后来才得了一艘船。”
柳娘子问道:“是那美妇人的谢礼?”
薛礼摇头,又接着述说:
拿下十七人后,崔公与黄五察探得知,那金娘子的夫君,是河工社的萧录事,讨要工钱却失踪。
便去请黄河运社出面调停此事,取得黄河运社同意,还有求于黄五,送了四艘船。
黄五论功分财,自家得了一艘,卖出后,可得钱十万。他还为我省事,经他直接过户予我。
正可用于升级户品,以便加入府卫,早些沙场立功。
他一番概述,一些隐私细节,答应过守密,便也不细说。
而且,是娘子不同意回家里细说的,可怪不得自己。
柳娘子听得可得钱十万,心中大喜,这可是贫农家一辈子也攒不下的巨额财富!
嗯,黄五小子不错……我再和芊娘说说,只是他与芊娘的事,可比自己当年难多了。
听到入府卫上沙场,柳娘子的心又有了几分不安:
成亲十年来,只有过一儿一女,竟皆夭寿,如今尚未能为薛家添后,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痛!
她样样不差,只此一点,自觉愧对夫君。
他可是薛家五世单传,烈祖又曾是河东王,分封河东,为河东薛氏中的显支。
虽然如今没落,不说重振门楣,至少这血脉延续,仍是须要的。
再说即便寻常人家,传宗接代也是天大的事。
虽然他也并未明着责怪自己,可手中一有余钱,便去求神拜仙,寻医问药,花费可不小,可见心焦。
虽然也有医人说,或许原因在男子,须得夫妻同时调理,可怎知不是为了多赚药费?
这两三年,结识了仲长,药费下降了一大半,夫君也开始服药,可仍无所出。
自家夫君身子强健如牛,可不似有病,多半应在自己身上。
薛礼见她听得喜笑颜开,令人心动,忽又低头深思,面色转阴,
便道:“接下来的事,便是我去了何处饮酒住下,又遇见奇人,给我卜了一卦。”
柳娘子抬头道:“还不快说。”
薛礼又揉揉眼睛道:“回家里吧,我与你细细道来。河边风大。”
柳娘子道:“嗯。”
这回她也不再坚持,收拢了雁群,关好雁棚,随夫君回家。
窑洞虽简,却收拾得整洁,方位也好,冬暖夏凉,比秋风中的河滩,要温煦得多。
十年前,薛礼不想再看一些族人村人的白眼,便搬来此村东土山后的窑洞,附近半里内无人家,落得个清净。
娘子出身河东柳氏,虽是旁支庶女,丈人在族中不得志,丈母在家中不受宠,可毕竟生活富足。
好过如今跟着自己,住这简窑,操持温饱,寒酸度日,更不消说与族中姊妹相比了。
如此,仍能勤俭持家,不离不弃。
自己心中多有愧疚,好在似乎快熬出头了!
回家坐下,喝上水,薛礼这才又道出:
众人去访五斗先生,遇见当今太史丞李淳风,惜卦如金,却为自己卜了一卦,为中上卦。
之后饮酒,沐浴,住仲长家。
今天黄五约好,取了户籍,去河汾津渡将船过户,明日一早乘船,赶去渭水那头救人,后日回家。
新鲜讯息有些多,柳娘子听得喜忧参半。
喜的是:
夫君归来,向自己解释,并无异样发生,还用心讨自己欢喜。
更得高人指点,占得中上卦,前路应多吉利!还应验了好的开头,今日便可将船过户,钱财落袋!
忧的是:
想取功名,入府卫,要上沙场。还有须要迁祖坟,惊动太大,事多难办。明日还要去救人,须得多加保全。
夫妻说话,薛礼见娘子忽喜忽忧,关心切切,一颗心全在家中自己身上,如此贤妻,怎不令人心生爱意。
忍不住好好慰抚了一阵。
半个多时辰后,窑洞门开,薛礼背上一个大包袱出来,疾步走向村西头,去会黄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