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丑时刚过,才寅初时刻,天黑,水下也黑。
顾不得了。
黄裳左手持篙,顺着船身跳入水中,篙尖向上,怕误伤着薛礼。
一入水,便觉得水寒!
其实是他心寒,此时秋水尚未到深寒,何况他本身子强健,又水性精熟。
此时,身上的皮甲有些沉重,影响灵便,反有些累赘。
他定了定神,将身子蜷缩,人略向下沉,同时伸出右手在水中抓扒,希望捞到薛礼。
捞了一圈,却并未捞着。
但也未闻见血腥,看来此段无人受伤。
他又躲去船底,等待孙汝雄的火光。
若光亮照在水面,在船底可以避免暴露在光下,成为活靶。
若敌人伏杀,顶上有船,或可阻挡一些,至少不会如身在水中央那般,全无隔挡,杀得顺手。
薛礼在哪里?
这个今晚在那河滩冒死奔向自己,为自己劈箭射敌的兄长,可千万不能有事!
这个兄长虽然也智勇过人,但敌人处心积虑,在这暗黑水底埋伏下,只等落水人,这伏杀又岂是好躲过的?
是受自己拖累,兄长才过来这一趟。
他忽生悔意。
他也不禁想起了大前日一起去高祖庙拜神,此刻真需要高祖显灵保佑了!
旋即,又给自己打气,想这些作甚!?
此时正要振作精神,以我兄弟二人之力,总有法子,岂能便宜了这帮狗贼!
过了片刻,才有隐隐灯光照下。
他借着不大亮的光,四下张望一圈,随即闭眼。
水下毕竟不能久视,也不可能如陆上看得那般清晰。
这一眼未见着人影。
光太弱了,应是那船上灯笼扔在水上。
再过得片刻,身旁又有水波震荡涌动。
他忙睁眼,水面光亮又盛明了些,不知上面孙汝雄又把什么点燃了。
此人执行力确是不错。
他急忙又四下张望一圈。
这一望,却令他惊喜!
一丈多开外,敌人那艘船下也伏着一个人。
只一个人,很可能便是薛大!
看来,薛大也与自己想到一处了,也躲在船下。
只不过被逼或故意躲去了敌人那船,敌人更难想到!
可他为何不去水面呢?
不过,两船之下有几个人围成一圈,在水中游荡,提着长篙。
他又感到旁边水波涌动,睁眼一看,那只大铁锚不太快地沉了下来。
想是孙汝雄领着船工在一段一段地放绳,怕砸着水下的自己人。
他忽心念一动,将手中长篙伸向敌人船下的薛礼。
先急后慢。
急是因水下不能久待,且容易被敌人发现。
慢是接近薛礼须慢,莫被误会敌意。
而且伸去的是自己敲断的那一头,如此薛礼若看清后,便不会以为是敌人篙刺,而应急反应了。
一丈五的长篙,被敲断尾部后,还剩一丈三四长,伸过去竟然够不着。
也对,水下看距离本就不准。
他又向那边移了移,终于触及了。
慢慢地,那人抓住长篙,摇扯了几下,却并不跟着过来。
黄裳突然感到遍体生寒。
薛大这是怎么啦?
他忍住一气猛游过去的冲动,免得惊起水波,惊动敌人。
只慢慢地飘游过去。
尽管如此,下面的几人还是惊动了,水波震荡,向自己冲来。
他迅即加速游向薛礼。
到得近处一看,身体如坠冰窖。
薛礼背部钉着一只短篙,脚腿上缠着渔网,正在拿刀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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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薛礼一掉下渭水,水中便有一只大渔网,正张开大口等着他。
缠住他的腿脚,即将他往水下拖拽。
他迅即缩身一团,再拔刀去割渔网。
水下黢黑,他割一下渔网,又举刀在身前划动,以防敌袭。
却并无人刺他。
他随即想到:敌人目标一直是黄五,掉落水中的却不是黄五。
这或许是敌人的第二计划,以自己作饵,诱黄五来救,故此不先扎刺自己,以免血多浮上,吓着黄五不敢下水。
这帮狗贼也是太小瞧黄五了!
他忙放心用力去割脚下的渔网……
很快被他割断,只剩下缠裹在腿上的,须细细去割,免伤着自己腿脚。
他忙双腿伸蹬,向水面急钻。
但水底的人怎能让他逃脱?
渔网一断,手中一轻,便有人来捉住他的腿,再向水底拖拽。
他挣脱不了,那便不止两三人了。
自家住汾水畔,自小玩水,水性不差。
大些习武,又修习鱼龙河图,归根到底,是要将整个身体内外的控制能力修炼到极限,而水性也是靠身体内外掌控自如,在水在陆,都是一个身子,自是容易水陆贯通。
只是水中阻力太大,也不似大地上,无处借力,又不知水底敌人数量及埋伏情形,令人更加莫测担忧。
想是敌人也见过他陆上的本事,估摸他水下力量,所以竟似有四五人来抓他。
他凭着腿的感知,挥刀砍杀那些手臂。
腿上的拖拽很快轻了些,凭借横刀入肉切骨的触感,应是砍断了两条手臂。
他一边挥砍,一边向上挣脱。
正觉得越来越松脱,忽地有两根尖锐刺腹!
他忙收腹,急将身子后摆,有皮甲护体,错过了这两刺,回手砍断了一根。
既然他砍了敌人手臂,已然见血,敌人自要出手伤他了,总不能让他逃了。
但后面的两刺,却只躲过了其一,躲不过其二,一根锐铁正自左背刺入。
他反手握住那根物什,应该类似船上黄五缴获的那一根长篙。
忙加力握紧,挥刀砍断,避免那篙继续深入。
背上被刺伤,又是在暗黑水下,他却不气馁,反生敌忾之怒!
双腿猛地挣脱抓腿的手,向上冲去。
仍陆续有篙跟随刺到,一触体,即被他拨走。
他更加急冲,无人再追上,他心中一喜,脑中却“轰”地一声。
脑袋撞上了船底。
震得他半晌才缓了过来。
一股气却被震散,深受重伤,有在水下耗斗,力气几乎全消,很有些虚弱,腿又被束裹,愈发沉重,他游不动了。
只慢慢地去割那缠裹腿脚的渔网。
有一根棍杆慢慢伸过来,似是黄五弄断的那根。
他抓住摇了摇,轻轻拽了拽,又去割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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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景,黄裳忍住一阵透心透体的寒意,强打精神,拖着薛礼向外游。
向那河面火光之外游去,以免被火烧着。
刚到火光下,水下四人已经赶到,举篙刺来。
黄裳拖着一人,以长篙相格,震开两支,出手拨开一支,却终究未能躲过第四支。
他也被长篙刺体,且透过了皮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