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已敷用过甚么金疮药?”孟老医工一番望切之后,开始问诊。
“是我一友人自制的,主要用草木芯、锻石捣碎,桑皮缠裹,五月五日作,九月九日取出,阴干,曝晒,再捣成散粉。”黄裳回想仲长所说,一气答道。
孟老医工颔首道:“此药得法,此人可救。”
黄裳众人一听这话,大喜。
“不过,用此药应牢牢封裹伤口,勿令转动,病人方才应是大动过,创口又破,血又震出,怕是不易好。”孟老医工却又道。
黄裳由喜转忧,心下暗恨,对付那使剑文士时,拼得自己捱上一剑,也不该要薛大出手。
口中急道:“还请老医师快些取出断篙,施予急救!”
孟老医工道:“这断篙刺入的是竹子,可有铁器?可有倒刺?”
黄裳答道:“有铁尖,梭形,不带倒勾。”
孟老医工道:“这刺入位置,怕是伤及肺部,梭形铁取出时,伤口又要扩大,如今,我只得五成把握,可要救治?”
黄裳不答反问:“若是再捱得五六个时辰,再动手会如何?”
孟老医工奇道:“为何要捱?病人铁尖刺肺,出血如此,岂能再拖?”
黄裳只好打消了赶回龙门县找仲长的念头,咬牙道:“那便请老医师快些施救!”
孟老医工听了,却向随来的青年道:“阿诜,你意如何?”
他年过六旬,居然询问随来的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那一只注目在薛礼伤口的名唤孟诜的年轻人居然毫不谦逊,道:
“我等可有八成把握,但诊金须得加多些。”
“加多少?”黄裳问道,一面心想:这年轻人如此大言不惭,坐地起价,行为可鄙,这老医工竟询问于他,只怕真有几分本事,若真能多几成把握,快些救得薛大,不管加多少,也得应下。
“加至三十贯即可。”孟诜笑道,看向黄裳。
三万钱的诊金,在场的其余人眼中,这可是天价!
那在一旁的刘老医工更是吹胡子瞪眼。
孟老医工也是苦笑,似是气自家族孙胡闹,却无可奈何,并不拦阻反驳。
“可!但眼下未带,须先赊下,待我回家去取来。”黄裳即刻答道,眼睛却去寻自己的弓与刀。
孟诜却不执拗于何时交钱,去打开药箱,取出的却不是刀钳,而是翻找出了大小三个药瓶,摆在案上。
又看着薛礼的伤口,沉思片刻,取出一个黑色陶瓷小匣,对与自己同来的萧锋秦六道:
“你等去附近屋檐旮旯处,搜集二十张蜘蛛网来,待会须用。”
萧锋秦六心下诧异,却也不问,毕竟民间多有奇方,比这更稀奇古怪的也听说过。
两人又与孙汝雄、萧烈一道出舱。
孟诜打开一个小瓶,向一个大瓶倾倒一些白色粉末,又将两个瓶子塞上。
然后坐下,很是自在地掏出一卷书来看。
直到萧锋等人回来,将黑匣子放在案上打开,里面果然是一些灰白色蜘蛛网丝。
孟诜立即起身,从药箱取出两副油布手套,与孟老医工分别带上。
接着他走到薛礼身前,一手按住薛礼背部伤口周围,一手轻轻去抽那只断篙。
他的手极为稳定,毫不迟疑,动作干净利落,很快抽出那只带血的断篙。
血从创口洞中涌出,还带有气泡,薛礼痛醒咬牙,却不吱声。
那孟老医工,忙从大瓶中倒出白色糊膏,敷在创口上,又取一张小瓶,倒出一些草汁,也敷上。
他二人先看看薛礼表情,看似痛苦稍减,接着便全神贯注盯住创口,见出血先是缩止,后又再次殷出。
孟诜打开那瓷匣,孟老医工用手指刮出蛛网,抹在那出血处。
果然,只消片刻,那血便不再渗出。
两人开始替薛礼包扎,又过得片刻,薛礼痛已止住,只呼吸仍是紊乱。
孟诜道:“已无大碍,将养百日可愈!百日内不可大动。”
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大一小两包药,道:
“小包酒服一匕,日三,治伤中筋骨。大包酒服一钱匕,夜二日三,治内血不止。”
他却是不开药方,直接递交早已配好的药。
看得那刘老医工只摇头,但见他外伤药效神奇,也无可奈何,向弟子一努嘴。
那弟子朝孟老医工一揖,道:“孟公,敢问这位郎君是孟公何人?”
孟老医工笑道:“此乃我家族孙,家在河南汝州,不会久留本地。
且他虽有医者天资,却志在青云,不会与我等医工同行。”
那弟子看师傅面色放松下来,笑道:“孟公翁孙医道精妙,当可多多造福乡梓。”
又忙向孙汝雄、黄裳告辞,与刘老医工自行离去,也无颜收取出诊路费。
黄裳见薛礼看似得救,心头大喜,心气一松,这才一交跌坐地上。
萧锋几人忙将他抬到另一舱中榻上,再交孟氏二人医治。
孟诜叹道:“他这伤势并不比那人的轻多少,却能支撑到如今才倒下,也是异数。”
他又重新取出两副油布手套,两人分别带上,又开始拔篙,止血,包扎。
又取出药包,除了给薛礼的那两包,竟还有一包更大的,交代道:
“腹中有瘀血,水九升煮取一升五,三服,当吐瘀血。”
黄裳见已算治完,笑着还价:“你说我是异数,诊金可另计便宜些么?”
孟诜也笑道:“可!便只收你五贯。”
黄裳道:“五贯我也无有,你不开药方,便是要胁我交付诊金么?”
孟诜摇头道:“非也。只因此方原非我所有,得自名师,我不便自行写出。故我的诊金,已含药费。”
黄裳又道:“那三十五贯诊金,我须变卖些家财,过几日可得。我只有弓刀抵押,却不值钱。”
孟诜不应,反问道:“那位病人是你何人?”
黄裳道:“是我村中的一位兄长。怎地?”
孟诜道:“他的诊金三十贯,你无丝毫犹豫还价,不惜变卖家财,你自己只五贯,却也不舍得,却是为何?”
黄裳笑道:“他是为我而伤!是我的生死之交!试问,这样的兄长,我一生中能交到几人?”
孟诜道:“唉!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交不到一个!”
黄裳听他叹息,心念一动,道:“我还有一个兄弟,也是如此!
那兄弟卖药为生,你方才叹息的声音模样,与他肖似,你可愿去一见?顺路去取诊金。”
孟诜问:“便是制金疮药的那位么?他在何处?”
黄裳道:“是他!在绛州龙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