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礼却交给柳英环,道:“英娘,这是两艘船卖掉所得。
黄五交了诊金,剩下的全数给了我,因我受伤,觉得亏欠你,你看收还是不收?”
这十七两金,十七万文钱,是他仅靠务农攒钱,两百年也攒不下的巨款!
家中贫寒已久,他也不知娘子到底如何对待?
柳英环拣出七两,退回黄裳,却对薛礼道:
“原来谈好的一百贯,我也不心安,如今便收一百贯,只当做卖命钱,多的不收。
不然,你何苦务农,凭着一身本领,跟着黄五去做那抢钱的强盗好了,岂不收得更多?”
说着,她又泪流满面。
从开门到现在,她是又惊,又怕,又痛,又急,又气。
薛礼道:“英娘说怎样,便怎样。黄五你敢不听么?”
黄裳道:“阿嫂……”
柳英环打断他开口,道:“我是缺这许多的金钱!我是想薛大扬眉吐气!
可我贪心,这些还不够,我也要薛大平安无事!
这些钱岂是能便宜得来的?
黄五你不亏欠我,你是亏欠你自己,亏欠芊娘!
阿嫂不怪你,可你要收敛,莫再惹祸事上门了。”
黄裳知她情绪正在激荡中,不敢争辩,却还是未将七两金块揣起。
薛礼见了,又道:“若说我因此事受伤,那也是我自选自找。
何况你也下水救我,也被刺伤,伤得也不轻。
你若将钱全给了我,那你与芊娘的事怎么办?
何况我也用不着这许多,接下来我迁坟,改籍入府卫的开销应已足够。”
黄裳小声答道:“我还有两艘船可卖掉,另外,我也想到新的法子,钱财一时应不是问题了。”
柳英环听了,气道:“你若再要以身犯险,我便要劝芊娘改了主意去。”
又向薛礼说:“如今这样,我是不愿你再入折冲府卫了,我怕了!”
黄裳与薛礼都一时怔住,实在未料到:
这一次受伤引发另一个结果,竟然是吓到阿嫂/英娘要阻止另一件大事!
这对薛礼更是晴天霹雳:
入折冲府卫,建功立业,他早已定下的筹划,是他这一生要走的唯一出路!
若是英娘坚决不许,那可……
黄裳暗道:不好!必须赶快阻止阿嫂的念头继续坚定下去!
心念急动,抢着开口道:“薛大,方才路上,我也向孟神医打听了,
他也有药王孙思邈孙真人求得子嗣的妙方,在河南道洛阳、汝州多有验证……”
果然,柳英环方才念头才动,未来得及深入加强,心思却一下被这一则讯息吸引住!
此事是她心中之痛,也是心中之重,最忧心,又最期盼之事。
黄五可是从不敢当面提及的,此刻竟敢当面道出,必是有十足把握。
她虽是阿嫂,却也是女子,是不便开口问的。
只凝住心思,竖起耳朵,想听下去。
黄五却说起了其他:“我邀他过来龙门,便是想带他过来,可又怕阿嫂骂我,只敢将他留在船上过夜。”
柳英环心下暗急:此事,我怎会骂你?!
却又不便明说,只向薛礼连连眨眼,轻轻点头,示意他应下。
薛礼却装作不懂,道:“英娘,你眼睛进沙子了么?想是白日在雁棚,河边风大。”
柳英环脸色飞红一现:前日你也说河边风大,回家细细道来,却原来是那般地细细道来……害得我……
幸好此时灯火不明亮,黄五应该看不出自己面色,不过看来,薛大真的伤得不重……
开口回道:“无有沙子。”语气却低缓了许多。
薛礼眼中看得分明,心中得意,道:“英娘无事,那我便放心了。”
又转向黄裳道:“黄五你明日将那孟神医请过来看看吧。”
黄裳却道:“孟神医有些色迷心窍,若是见了阿嫂,会不会……”
柳英环心道:呸!这是甚么神医?
可又不甘心错过,一转念:或许奇人自有奇处吧!
薛礼道:“那明日让你阿嫂扮得丑些了,再请孟神医过来。”
黄裳道:“薛大此计甚妙。”
薛礼道:“我也想简单些,用幂篱即可,可那些贵女胡物,十分造作,怎配得上你阿嫂。”
柳英环“噗呲”笑出声来,
这下不得不开口道:“那是配不上我么,是家中配不上,是你买不起吧。”语带笑意。
薛礼笑道:“怪我怪我,待我富贵时,给你买上一百顶,看如何配得上我家娘子。”
柳英环瞪了他一眼,心道:莫要说了,当着黄五,说这些作甚?
薛礼这下领会得很快,转对黄裳道:“黄五你累了两日一夜,快回去歇息吧。”
黄裳回道:“是!可那孟神医诊金甚贵,这些金饼还是留下吧。”
柳英环道:“黄五你……”
薛礼抢话道:“黄五你还不快走!莫再惹你阿嫂生气了。”
黄裳立刻应是,脚下开溜,出了窑洞。
柳英环拴上门,问道:“饿了么,我留有热饭菜。”
话一出口,又道:“忘了你受伤,饮食有变,我去煮些米脂粥来。”
薛礼心中一暖,道:“我在船上与黄五吃过,让阿英你担心了,我也不想的。”
“好了,我知道了,不说了,这也是命数,你生就练就了这一身本事,必不甘心埋没!”
柳英环叹息,心疼薛大,“先养好伤吧,求得平安再说。”
薛礼道:“李淳风的卦言在应验,这次水中受伤便是证明,我应先去祭祖迁坟,必会化险为夷。
阿英你莫要担心了,你我这个家,一切皆会好起来的!”
“嗯!你也累了,我替你换了衣裳,清洗清洗,早些睡吧。”柳英环也柔声道。
打来凉水,让薛礼漱口。
又打来热水,去掉他人的衣裳,为薛礼轻轻擦拭清洗。
然后,换上自己为薛大做的亵衣,这才灭了灯,自己也换上亵衣,在薛大身边躺下。
却忽又起身,摸到那十两金饼,寻了个隐暗处藏了起来。
这财太大,实在来之不易,不得不小心稳妥些。
暗夜里,窑洞中,两人一个俯卧、一个仰躺,心中憧憬着、担心着未来日子,
却只拣些夫妻闲话说着,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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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回来家中,不敢惊动家人。
好在自己素来外出贪玩,家中早已习以为常。
在厨外用冷水洗了洗,便溜回自己房中,仰躺在榻上。
这是几日来,头一次安稳地躺在自家榻上,全身彻底放松下来。
身子本来很疲累,刚才冷水刺激,却带起了精神,脑中想着这几日遭遇的事,遇见的人。
刚一开动,募然想起一桩小事不对,疑惑间又想:只能明早再问问了。
他继续想来,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充实,自己性子深处喜欢这种激荡多彩的日子。
虽然也有失策,挫败,危险以及莫测的挑战,也打击伤害到自己。
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未尝不是一种磨砺,可令自己更利更强!
而且收获更多!
比如,离自己最迫切的那个愿望,已是更近了一步。
芊娘!她现在必定也未睡,她也正在想念自己,或许她正在想捉弄自己的新点子……
脑中出现芊娘活泼俏皮的灵动倩影,戏弄自己,又被自己捉到,面上也满是欢快……
忽然很想芊娘此刻躺在自己身旁,能听她的声音,能抱她抚她亲她……
他又想起了萧锋与金炫娘,此刻不知正在做些甚么……
甚么时候自己能与芊娘也能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地亲热……
他血气方刚的年纪,连日奔波斗战,气血更是动荡。
他忽地被苏醒的春心欲念激得精神勃发,小腹热意升腾……
忽地一痛。
却又是那该死的刺伤!
只好默念“心诀”,平息心火,直到倦意渐来,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