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秀女入京,科举要义!

内阁。

李首辅、谢阁老目送老友离开。

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全部化为一声叹息。

希贤,不易啊。

古稀之年,还在为国朝,为子孙不辞奔波之苦努力。

吾辈,焉能不奋进而行?

留守内阁两位阁老道了声“互勉”,便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肩上担子重了一半,能赶在放衙前理完就不错了。

“首辅大人,阁老!”

内阁中书舍人,户部影子尚书李梦阳,面色怪异,端着茶水而来,恭声拜见道。

有着祖父命令,有着内阁压力,户部尚书刘成学,只能将大半权力交给了李梦阳。

这些日子,李梦阳往返在内阁、户部之间,不论是内阁阁员,还是户部官员,基本认可了首辅爱徒的能力。

不出差错,就行。

“是天赐啊,怎么了?”

李首辅接过茶碗,吹了吹热气,浅尝辄止道。

看着爱徒的目光,满是慈祥之色。

“部堂大人托我转呈内阁一道呈文!”

李梦阳从袖中取出奏疏,恭敬道。

国朝有六部尚书。

但自从李梦阳入户部辅事,这部堂大人,就专指了户部尚书刘成学。

“嗯?”

李首辅察觉到爱徒异常,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品茗的谢阁老,也放下了茶碗,走了过来。

对老友的子孙,两位阁老是真当成自己子孙来看的。

且看看这“孙贼”,又整出幺蛾子了?

呈文开启,定睛一看。

两位阁老神情一滞,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

内容就两件事。

一、请内阁下令,催促国朝各地尽快送秀女入宫遴选。

二、增加贵女在秀女中的比重。

前者没什么。

那日圣旨降至国朝各地,及藩篱之国,想必州郡县衙早就开始着手选秀女。

后者,却是与众不同。

太祖训。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规定了后世之君,在选妃之事上,以德才兼备、民间出身贫寒的良家女为重。

这是太祖皇帝防备外戚干政的手段。

同时,太祖皇帝也相信,皇帝后妃出身微贱,多能节俭自爱,方可佐人君治世。

国朝建立一百五十载,的确没出现外戚过多干政的局面。

不过,却没妨碍太后干政,比如英宗皇帝的孙太后,那夺门之变,就是母子俩联手唱的好戏。

在后宫节俭上,除太祖皇帝和马皇后这对鸿案相庄之外,国朝数代皇帝,似乎都不太节俭。

总之。

与太祖皇帝所想皇宫的景象,略有出入。

但为人臣子,对现状还是比较满意的,得益于太祖之训,国朝后宫,始终没有出现过王氏祸汉、贾氏祸晋的事。

这孙贼,是怎么觉得当今内阁是吃拧了,会同意这可能会影响陛下及后世之君后宫,增加外戚祸国风险的呈文?

“天赐,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李首辅放下呈文,略带不满道。

户部影子尚书,竟然能容忍这种呈文进入内阁?

“回首辅大人,部堂大人给我举了懿文太子太子妃和太宗皇帝皇后之例,质问我二者是否不够家道清白,贤良淑德。”

李梦阳无奈道。

户部的一切,部堂大人都听他的。

唯独在为陛下在国朝选妃的事,坚决不肯让步。

而且,有理有据,举了些例子,来堵他的嘴。

在国朝初期,也就是太祖洪武年间,皇族联姻勋戚、柱国大臣,还是稀疏平常的事。

懿文太子朱标太子妃,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女。

太宗皇帝朱棣皇后,是魏国公徐达之女。

太祖其余之子,大多所娶之女,也是勋贵贵女。

这之中,尤其是太宗皇帝的徐皇后,与仁宗皇帝共同坚守京师,为太宗皇帝稳住大后方,完成靖难清君,立下无上功劳,最为瞩目。

部堂大人拿出这样的例子,他就是有再多寒门皇后例子,也不敢反驳。

“这刘成学,到底想干什么?”

李首辅同样不敢接话,质问道。

以前这孙贼在内阁的时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

怎么去了户部之后,就开窍了呢?

开窍也就罢了,在政事上多努努力,也能让祖父安安心,可却是这些事上面。

怪哉。

“部堂大人说,据他观察,贵女相貌,多在凡女之上。”

李梦阳硬着头皮道。

这种话。

出自九卿之口,着实不应该。

但是部堂大人又搬出了孔圣人的“食色性也”,令人哑口无言。

李首辅、谢阁老,感觉人有点麻。

出自勋戚、官员、名门的贵女,常年不经风霜雨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然比那些饱经风霜日晒的民间女子,出落的显得更加俏丽。

这孙贼,就是奔着谄媚逢迎陛下去的,誓要挑选全国朝最美的女子给陛下,根本就没考虑别的。

“天赐,你就没给刘成学讲外戚乱政的事?”

“回首辅大人,部堂大人说,陛下有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必然能像太祖、太宗皇帝那般,令国朝无外戚之忧。”

李梦阳提了口气,无语道:“亦或者,是谁觉得陛下比不了太祖皇帝、太宗皇帝?”

“……”

李首辅、谢阁老心里直骂这孙贼的祖奶奶。

将国朝选妃和陛下圣名捆绑,质疑呈文,就是质疑陛下圣名。

“国朝选妃,不是该礼部负责吗?礼部在干什么?”

“回阁老,礼部被部堂大人说服了!”

是啊。

搬出了太祖皇帝、搬出了太宗皇帝、搬出了徐皇后,还搬出了孔夫子。

礼部自诩为孔圣继礼学,夫子门徒,怎敢去反驳?

“刘成学是故意等希贤走后,才送来呈文的吧?”

李首辅头疼道。

心里满是后悔之意,早知道就不接受老友托付,照看那孙贼和户部了。

“是的。”

李梦阳点点头,继续道:“部堂大人害怕次辅大人拎着天子剑砍了他。”

天子剑。

虽说是陛下授予刘次辅清丈国朝田亩之用的,但剑本身为国朝铲除奸佞的作用,是没有取消的。

用天子剑砍个位列九卿的奸臣,非常合理。

“这孙贼倒是自我认知准确!”

一向以温文尔雅说服他人的谢阁老,也是被气笑了,骂出了脏话。

像这般谄媚逢迎,且不加掩饰的九卿,古来都少有。

“那这道呈文?”

“同意!”

李首辅牙根直痒痒,咬牙切齿道。

陛下圣名在上。

内阁除了同意,别无选择。

李梦阳得到答案,片刻不敢停留,回户部复命。

两位阁老从没吃过这么大的瘪,坐在太师椅上,是越想越气。

他祖奶奶的!

就在李首辅、谢阁老心烦意乱时。

阁房们被叩响。

阁员送来了吏部尚书杨一清的呈文。

闻言。

李首辅顿时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见谢阁老貌似也有点惊弓之鸟的样子,摇了摇头。

呈文启封。

李首辅脸色不禁为之一变。

这一刻。

想死的心都有了。

“又怎么了?”

谢阁老再怎么不愿,也只好起身,走到了近处。

这杨一清,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不能烧到内阁来吧?

“于乔,你看看吧?”

李首辅神色肃穆道。

入眼间。

《官吏晋升制改良》。

谢阁老手一抖,差点把呈文给扔了。

文以历朝选官制度开篇。

夏、商、周时期:世卿世禄制,通过家族血缘关系来确定朝廷各级官员的任命,依血缘亲疏定等级尊卑和官爵高下。

秦国:按军功授爵,打破了奴隶主贵族世袭爵位的制度,但让新兴豪强阶级势力得到增强。

两汉:汉朝建立了一整套选举人才的选官制度,主要有察举制和征辟制。察举制是一种由下而上推选人才为官的制度,注重德行对某位士人德才的评判。

魏晋南北朝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注重门第出身。保留了汉代乡闾评议的传统,同时改变了汉末名士请议左右乡议和地方大族操纵选举的局面,把品评与选官的权力收归到朝廷。

科举制:隋炀帝以后至今。科举制打破了勋贵的垄断,为普通百姓入仕提供了可能和方便,一大批出身低微的人才进入朝堂。

对科举制,杨一清尚书是予以肯定,随后,就尖锐指出了科举制的弊端。

科举,会诞生一甲、二甲、三甲的进士。

其中。

一甲进士直入翰林院,然后,就开启了数十年如一日治经修国史的生活。

靠着熬资历,在翰林院内不断晋升,直至坐上翰林学士之位。

之后。

就被分到一省担任提督学政,再熬一些年,就能回到京师,入六部为任。

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试,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俗称的“点翰林”。

而不愿入翰林院,或朝考试不过者,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

经杨一清查证,国朝一百五十载,诞生数百位一甲进士,能成为国之重臣者,不过双手之数。

二、三甲入翰林院的进士,上千名,能有所作为者,不过双十之数。

二、三甲入六部为主事的进士,近两千人,于国朝有功者,仅百人。

倒是那些赴外地任职的进士,成为了历代皇帝时期的国之栋梁。

其中。

那些从一县之令干起,历经郡州府省各级主官,后进入朝廷者,多是英才之辈。

或许。

杨尚书是嫌国朝一百五十载的时间不够长,又将时间往前推到了宋朝,乃至于唐朝,以作佐证。

通过国朝、宋、唐,三朝无数进士的过往,阐述了国朝官吏晋升中的弊端。

由此提出,废除科举一甲、二甲、三甲进士入翰林院的旧制。

以及提出,国朝内阁阁老、六部尚书和六部左右侍郎等三品及以上的官职,唯有担任过县、郡、省三级主政的官员才能担任。

谢阁老持呈文的手,颤抖的像是得了鸡爪疯。

幸好杨一清不在阁房,不然他能直接啐过去。

刚当上吏部尚书,难道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就敢对近千年的官吏晋升制度指手画脚了?

还改良?

咋不直截了当写改革呢?

士人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得中状元、榜眼、探花,不就是为了两件事吗?

一、天下皆知吾名!

二、成为清贵翰林!

按照这道呈文,一甲进士还来不及高兴,就要马不停蹄去苦寒偏远之地为任,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自县官起,干到郡官,再干到省官,少说要几十年。

而且。

这中间不能有任何差错,万一被吏部考评中评个下下,仕途就到头了。

这种官吏晋升制度一旦推广开来,基本将官宦世家中那些能力不足的子弟,全部排除在朝廷之外。

如果说,唐末藩镇割据,杀世家大族如屠狗,使得世家大族在中原大地上销声匿迹。

那这道呈文,就是把建立世家仅剩那一缕微弱火苗给熄灭了,还给盖上了土。

“杨一清何在?”

谢阁老怒声道。

这杨尚书没托人转呈呈文,那就必然是亲至内阁。

“回阁老,正在集贤亭中等候。”

“请他来!”

“是。”

没一会。

阁房外脚步声传来。

“拜见首辅大人、阁老!”

杨一清揖手道。

李首辅颔首答礼。

“杨尚书,你也是出身士族,你也曾入翰林院,怎么就对国朝士人这么狠的心?”

谢阁老怒目圆睁,厉声道:“难道就因为你踏足九卿之列,走过了大江大河,就要把来时的桥全部拆了?”

“阁老,我想说的,全在呈文之中,绝无半点私心。”

杨一清尚书淡笑道。

朝廷上下。

无不知晓谢阁老有重建国朝世家的雄心壮志。

他献上的呈文,无疑是在完全毁去世家的存在和印记,面对谢阁老的暴怒,是可以理解的。

“应宁(杨一清字),你是个聪明人。”

李首辅出言,抢断了老友想要继续的暴怒言语,缓声道:“你该清楚,科举的第一要义,并非为国求才。

而是皇帝施恩于天下士子,结天下读书人以欢心。

这既不是选才,也不是化育天下。

科举真正目的,是牢笼志士。

让天下的聪明人,全都进入到八股的牢笼之中。

让他们钻研章句,皓首穷经,这样的话,这些人就不会异想天开了,也不容易被歪门邪道所惑。

只要读书人安定了,天下人即使想造反,也不过是些草寇之流,成不了什么大事。

科举的一甲,是取国朝最为聪明的读书人,那翰林院,就是取这些人的心智之地。

应宁,现在你还觉得,这份呈文有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