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德六年冬至,初雪。
今年暻国的雪较往年来的晚了几分,已是冬至,才开始飘着些毛毛细雪。
前些日子虽是并未落雪,天气倒是依旧如往年般的寒冷。宫里库房早早就给各个寝殿发了碳火,六宫上下这几日来又愈发闹腾了不少,皆是攀比着帝王家的宠爱去库房讨着过冬的食禄。
除了这些妃嫔,剩下可以独掌一宫的便是昭和公主。昭和是她公主的封号,她本名叫苏莺时,是当朝皇帝的唯一一个嫡女,其余都是妃嫔们的孩子,唯独昭和公主是先皇后的骨肉,因此皇帝对她疼爱有加,三岁时便赐了单独的宫殿,六岁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学兵法,学计谋,所有女儿家不能学的东西她也可以学。无论何事,只要她想要,皇帝都会尽力满足她。
她不过刚刚及笄,就已经样样精通。但她却从不烦心宫中之事,而多是在宫内待着,亦或是出门游玩,过的洒脱,自在。
按照先皇遗命,公主到了及笄之年便要为她寻个驸马郎君,昭和公主迟迟不肯,这才拖了许久没有动静,眼看着又过了一年,臣子上奏多次,为公主寻一位良人驸马,皇帝只能选下几个还不错的人家,去让公主挑选。
今日冬至,皇城内外热闹非凡。宫中今日也比往常生机,这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便在今日。古时便有冬至祭天祈求风调雨顺这一习俗,先皇在位时由于休养生息废除了,新皇刚登基第一年便重启了这一习俗,期盼来年国泰民安。
今日祭台之下,来的都是些朝廷上有头有脸的官员和世家子弟,其中就不乏几位为昭和公主选定的驸马预备人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俯首皆贺。
吉时已到,祭典开启。
随着巫师大夫的一声令下,祭天大典也正式开启。巫师大夫举着神杖在祭台上比划挥舞,口中伴着咿咿呀呀,皇帝在祭祀大鼎前跪拜下来,双手合十,祈愿来年风调雨顺。
一炷香后,仪式毕,皇帝遣散了文武百官和世家子弟,唯独让身边的太监总管留下了几人。
没错,这几人便是公主未来的驸马人选。
当朝宰相家的大公子许文硕,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时逾白,鸿胪寺少卿陆今安和齐王府的世子齐晏礼。
四位都是皇城中赫赫有名的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的男子,给昭和公主当驸马最合适不过。
暻帝看谁都是心中欢愉,怎么看怎么满意,不过真要挑个所以然出来还得亲自让公主来看。
暻帝派人去请公主。总管还未到公主府,消息就已经传到公主府了,苏莺时不愿嫁人,偷偷从小门溜出府,让身边的丫鬟谎称自己身子不适不宜见人,此事才不得不作罢。
可这臣子毕竟也不是吃素的,大典刚刚结束没多久,议政殿外又聚了一堆催着陛下做决定的大臣们,陛下无奈,只能回他们说在宽限个几日,大臣们却说时间不等人,这祭天结束后这几日正适合这婚嫁的喜事,让陛下早早定下人选以免日后烦忧。
这是臣子把刀架在暻帝的头上了,这几日就必须决断,以免日后此事推的越久,越成了麻烦,今日不成,明日还得派人去叫昭和公主。
陛下忙的焦头烂额,公主对此事却是不以为然。皇家的女儿,自小就知道了自己的未来自己无法决定,可昭和公主自小就与其他公主皇子不同,她是先皇后遗孤,陛下嫡女,生来就尊贵,再加上与男子一同读书,自然想法就与其他公主不同些,她觉得,婚嫁就得嫁意中人,不然倒不如孤独一生来的痛快。
她无法接受父亲的安排,独自跑出宫去想躲几日,却没想到走的急了些,竟忘记了带些盘缠,但是这几日又不便回宫,没法子她只能在皇城街上逛游,看看有没有铺子把身上的首饰当了换钱。
她今日走的急了些,没梳什么发髻,可头上戴的一支钗子却也依旧金贵,若是寻得典当铺子,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今日冬至,又伴着初雪,街上行人却不减反增。皇城街上遍地是卖的吃食,冬至日南宵北饺。皇城在暻国的北面,这里的人们都酷爱吃娇耳。这天气清寒,街边小铺却冒着层层热气,街巷人来人往,冬日却显得格外温暖。
苏莺时虽贵为公主,却是皇家的女儿,自小便不得随意出宫,只是听问过这宫墙外的生活,却不知这人声鼎沸的街巷究竟作何模样。
她四处走走逛逛,虽然不知道这街上的食物是何味道,但是她却依旧想品尝一二,奈何口袋空空。
突然,她停住脚步一看,这家铺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张家当行”,这不就是当铺吗?她从发髻上取下簪子,为了掩人耳目,她用衣袖拢着簪子进了铺子。
“看姑娘神色匆匆,这是要当些什么?”掌柜的问。
苏莺时从袖笼中拿出簪子递给了掌柜。
这个掌柜倒是个懂行的人,他拿到手后翻来翻去看了个遍,这簪子上镶嵌着红蓝宝石,看着就价值不菲,也不像是市面上出现的那种,这个做工更为细致,就是不知此物是出自哪里,究竟为何如此精美。
“姑娘这个东西路子正吗?”
”我自己家祖传的,如今家道中落,拿来当点现银接济家里。”
掌柜摆了个三的手势。
苏莺时摇摇头,三锭金子不行,太少了,至少五锭。那掌柜的笑了,说:“姑娘你别说笑了,我指的是三锭银。”
“什么?三锭银?这也太少了吧,我现在若是卖五锭金子都是算贱卖的,你这是欺骗百姓吧!”
那掌柜邪笑道,“姑娘这东西出自何处我还不知,怎么敢随便收,你若是换个铺子,他都不敢要,即便敢,价格也不会再比我张家多了,姑娘自己考虑。还有就是,我见姑娘一人来此,这东西现在在我手里,怎么就不是你偷我家的?”
苏莺时没想到,在这皇城,父皇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日日如此使坏,若今日真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姑娘来典当,却被他如此坑骗,那谁还能继续活下去?
正无力辩驳时,门外进来了一位公子,身边跟着一个仆从。这公子衣衫贵气,仪表堂堂,倒像是个富人家的公子。
“掌柜的,我在门口铺子同我家小厮采买用物,时间久了些,也正巧,听到了全程,我见这个簪子做工精美,倒不像是只值三锭银子的价,我虽是外行,却依旧看的真切,掌柜的不会还要关起门来砸自己招牌吧?”
掌柜正想理论一二,却不想瞥见了那个公子腰间上别的配饰,上面写着“齐”字。齐,暻国皇族,先前齐家先祖也姓苏,后来先帝封自己小儿子苏永珩为摄政王,赐封地齐埠城,但又怕他会夺取大儿子苏永琪手中的太子之位,便给他改了姓氏,随封地赐姓为齐。
既是王姓,那皇城中便只有真正的齐家人才能以此为姓氏。掌柜这一瞧,看见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只能作罢。
他含笑着说,“公子说的是,您说多少便是多少,我按规矩给姑娘便是。”
“按行价给,一分也不许少,不然要你好看。”公子身旁的小厮道。
掌柜点头哈腰,蹲下打开柜子里的其中一格的锁,掏出了三锭金,递给了苏莺时。
她没想到此事竟然被一位翩翩公子解决了,但是三锭金对平民百姓来说确实不是个小数目,离了这位公子再遇见这样的歹人她怕应付不了,就还给了掌柜两个金锭,说,“我只要一个,剩下的这块金帮我换成一袋碎银和几两碎黄金。”
出了铺门,苏莺时看向公子,准备给他买点点什么感谢他,公子却对她笑了笑说,“家父正寻我,姑娘若没什么事情,我便先走了,小事不足挂齿,姑娘也不必感谢。”说罢便和坐上路边的一辆马车带着小厮走了。
公子上马车时,苏莺时也看到了他身畔挂着的配饰,齐?这是哪个门第,改日我必定要登门道谢。
“等等,齐,齐家…该不会是我小叔家吧?那刚刚那位公子……难道是我堂哥?这么多年我在宫里出了和皇子一起读书,亲戚家的倒是来往少些,若真是我小叔家,那等我回宫必定让父皇好好感谢刚刚齐家那位公子。”
苏莺时盘算着,走着走着饿了,便停下在路边歇脚,顺便尝尝这民间美食究竟是什么模样。
“嗯,这个不错,给我来些,这个看着好香,这个给我多来些...”
第二日,她把这些碎银零零散散的分给了街边的几十个乞丐,然后,按着第一天摸出来的路线偷偷溜回宫去了。
“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真担心你在外面出什么事,我们的小命就不保了,你说怕打草惊蛇,不让我们同你一道去,你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能吃饱饭不。”月盈急匆匆道。
“我能有什么事啊,这可是皇城,再说外面又不是荒野地,怎么能吃不饱饭呢。”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当然没事啦!”
“不过,月盈,你得替我去父皇那里走一趟。”
“啊?什么事啊公主,这么着急。”
“你同父皇说,让他派鸿胪寺去查一查皇城内外,那些商贾有没有欺诈百姓,还有那些个当铺债铺之类的,事关人计,更得严查。”
“可是公主,我这一去陛下恐怕就要为你择婿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择便择吧,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事,是该见见了,如果不是出去一趟我竟不知道这些人私底下干的勾当是这么肮脏,拿人家一家人的救命钱,无耻至极。”
“……,启禀陛下,如上便是公主让我同您说的。”
“公主身体好些了吗?”
“回陛下,好的完全了。”
“那朕下午便派人选这几位驸马人选进宫了,让莺莺这孩子好好看看,选个良配。”
“下午便进宫,陛下倒也是真为您的事上心。”月盈笑着对苏莺时说。
“如今这般,是怎么都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也不知道那些驸马究竟都是些什么人”。苏莺时越想越害怕,罢了罢了,嫁就嫁吧,也就多过几十年苦日子……呜呜呜,想想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