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鲜美的汤汁呈现在眼前时，这些细节就变成了优点。
葫芦头泡馍就是肥腻的感觉，如若少了这些油污，美味就会减少许多。
这是范秦告诉张雪歆的，并且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担心张雪歆嫌弃。
“嗯，我以前也经常去苍蝇馆子。”
“有些人讨厌苍蝇馆子，觉得它不干净，但是我挺喜欢的，它们才是云城的灵魂。”
“你是不是经常光顾躲藏在大街小巷里的餐馆，我对邢记胡辣汤印象深刻。”
张雪歆回应了一句，范秦立刻变得活跃起来。
“那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或者按年龄区分，大体上是四十岁之后的厨师，是真正的懂食物。他们的手艺，是十几年，二十多年的精打细磨，锤炼出来的。我知道有一家专门售卖牛肉汤的店铺，汤底二十年都没换过。汤讲究的就是越老越香，二十年味道的沉淀，这该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不会变质吗？”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高汤留下的汤底是逐渐更新的，昨天熬好的高汤，留一部分，今天舔入水和佐料，继续熬制，天气热的时候，留下的汤底会冷藏处理。它的陈年老味，是逐渐积累起来的。”
似乎是一位老铁，这个家伙懂吃，并且是认识的人里面，最专业的。
不愧是老云城居民。
对，范秦的家庭，已经至少三代，生活在云城。也就是新中国成立之前，他的爷爷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难得一见的家庭，至少萧瑟秋风造就的人间新气象，都没能让他们家辗转流离。
或许他的秉性，是有传承的。
“那你是真的喜欢吃，有些人听到你这样形容，就会觉得不干净。”
“挺干净的，食物的美味感，就是来自于这样的培育。古人没有消毒柜，没有冰箱，水也没有处理过，那不也吃喝一辈子吗？云城的老铁不在乎这些。”
真性情流露吗？
即便是吃，也是这副气质，不同于赵盛荣的盛气凌人，那是自命清流们的做派，而范秦，像是城市里的守旧者。
如今的时代，他们被当做底层。
至少在后来者眼里，是落伍的，是被批判的。
至少是被不屑的。
吃一顿饭，简单聊上几句，就明白了，他在灰蓝科技内处境冰火两重天的缘由。
然后当看到他满心欢喜、专心致志的咬一嘴梆梆肉，再喝一口汤时，走到前台，将账单结算了。
之前内疚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死过一次之后，这种事情变得轻而易举。
像是弹指一挥间，就坦白了。
据说弹指这个词，是外来语，从西域传过来的，东晋时期的王导，大宴宾客时，看见来自西域的客人，就会摆出这个动作。
当时他是汉人向西域的行商走卒，表示友好的标识。
这是上一世，江忆告诉她的。
应该是在埋怨她斤斤计较吧。
因为他还说了另外几句话，大意是王导这位皇帝身边的肱骨之臣，都能主动示好，可是她却因为小事而心生埋怨。
小事吗？
或许是吧。
其实是遗憾于没能一起逛大唐不夜城，就回到了云城。
这是上一世相识之后，第一次将分歧表露出来，而时间，就在今天晚上。
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因为即便是虚与委蛇，也不希望某些不甚开心的事情，再度上演。
和范秦一起向着灰蓝科技行进时，这番思量，变的彰明较著。
“张——雪歆？”
“嗯？”
“原来我记得没错，你的名字就叫张雪歆。”
范秦的声调有点洪亮，像是咋咋呼呼的，并且走路的动作，都带着些许跳跃感。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名气的，在灰蓝科技内偶然会听到。”
“过奖了，都是恶名吧。”
张雪歆微微一笑，似是在开玩笑，范秦却当真了，连忙摆手。
“不是呀，正面评价居多。”
“是吗，我以为类似流传一样的事情，大多并非好事。”
“这也分情况，有些人是因为性格太离谱了。”
这番言辞，带着宽慰的痕迹，范秦似是有意如此。张雪歆的脸颊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和他的嫌隙，应该已经烟消云散了。
这个家伙倒是大度，略微接触一番，彼此之间，就变的热络起来。
踏进灰蓝科技，和范秦告别，然后走进办公室内，落坐下来。
困觉忽然袭来。
阳光灿烂。
风刮过脸颊的瞬间，似被刀割。
原野上一片苍茫。
是橙黄色的，枯草和败枝铺满了一地。
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天地。
唯一活着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树。
张雪歆弯下腰，捡起一片枯叶，不停的揉捏着。
内心的彷徨与不安，似冰冷的溪水一般，淌过身躯。
怎么会这样？
明明斜靠在办公室的凳子上。
这片严寒笼罩着的天地，怎么会无边无际。
放眼望去，看不到头。
一片肃杀。
像是《十面埋伏》的开头。
如若有人用琵琶弹奏这首音乐，应该恰如其分。
可是这只是臆想，因为荒凉的气息，几乎压迫着身躯。
心每跳动一次，都会感觉到难受。
忽然之间，一阵暖风吹来。
寒冷被吹散了，身旁似有火炉。
枯黄的草也变成了绿色，树干上长满了叶子。
然后听见了《爱之喜悦》。
欢快的曲调飘入耳中。
是的，它是悠扬的，可是却看不见演奏的人。
鼻息间似乎能闻到奶香，是江忆的体香，然后大声惊呼：“江忆！”
眼眸睁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右手想抬起来，拂拭一下，可是稍微用上力气，就会感到剧烈的疼痛。
双腿也是软的，想要站起来，却几乎不能。
发烧了！
可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张雪歆挣扎着，趴在办公桌上，食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一下，却又将手机放置一旁。
瞄了一眼时间，距离下午上班，还有十三分钟。
出去买药，就会迟到，可是此刻的情形，已经不能扛着。
忽然听到办公楼外面，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似是赵盛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