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姐妹

当我们同时站在试衣镜前,穿着同一款黑色长裙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到一股威胁的风飘然而至,我打了一个冷战。

小晴是我们宿舍中与我关系最好的女生,从第一眼见她,我就觉得我们好像上辈子的姐妹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拥有相同的穿衣风格,成熟中带着些许可爱,拥有相同的脾气性格,开朗乐观说话豪爽。我们在宿舍把电脑开到最大声,跟着音乐唱张惠妹的《姐妹》,一直吼到走廊里都回荡着我们不成调的歌声。我说,我们上辈子就注定了今生的相遇,这是前世修得的缘分,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她使劲推一下我的肩膀,大笑道,太矫情啦,你演韩剧啊。然后我们便笑成一团,互相用充气的零食袋砸对方的脑袋。

这个城市的秋天来得很早,我们却仍然穿着白色的蝙蝠衫,灰色的短裙,黑色的蝴蝶结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踏在落满了金黄色树叶的林荫小路上,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聊着各种时尚话题,风吹起她的直发又钻进我的卷发,我们潇洒地甩甩头,笑着不理会身旁路过的男生发出的感叹。我们这个不算组合的二人行,总是能引起校园中一阵又一阵的轰动,文学院的两朵姐妹花,总是开放在校园中最美的时刻。

我们坐在床上,一边听歌一边看对方收到的情书,我们对那些男生幼稚的示好完全不在乎,一笑而过,狂放不羁,那时的我们,真是嚣张到了极点。她是有男朋友的,在一个遥远的温暖的地方上大学,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到她用被子蒙着头,手机屏幕亮着白光,像一个点了火的灯笼,她很小声地说着甜蜜的情话,煲电话粥一直到深夜,咯咯的笑声有时会把我从睡梦中拽醒,我撇撇嘴,将耳塞再塞紧一些,转个身,继续睡。

小晴约会的次数都赶上了她上课的次数,我问她,你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何不直接拒绝?她耸耸肩,反正我没钱吃晚饭了。她套上高筒靴,对着手机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嗯,我马上就到了。

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声,不过碍于姐妹的情分,我对她这种过分的行为总是以沉默回答。直到那天,我看到了他。

因为上午没课,大家都起得很晚,当冷风从窗户灌进我被窝的时候,我才发现,天真的冷了。我拉开窗帘,准备关上窗户,突然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他。

那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细细密密的雨丝从空中飘下,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像没站稳的女子的腰,让人心生爱怜。他站在雨中,没打伞,双手插着兜,眼睛一直望着我们的窗户,而那时的我只穿了一件维尼熊的睡裙,我尖叫一声,把窗帘一拉,赶紧将身子缩了回来。

因为我们的宿舍在一楼,难免人来人往,只要不拉窗帘,宿舍里干什么外面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也习惯了,但是我不习惯的是,竟然有一个男生,盯着我们的窗户那么久,我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一个词——偷窥狂。

我的心乱跳了一阵,随即平静了下来,好奇心驱使我又把窗帘打开一个小缝。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气质的男生,与任何猥琐的词都不搭界,看来我是想错了。他穿了一件灰色呢子大衣,深色牛仔裤,皮鞋上溅得满是雨水,看来他站了很久了。他的眼睛流露出一股忧郁的神情,长长的刘海儿被雨水打湿,我仿佛看到了有水滴正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我竟然想伸手替他擦一擦。

小晴突然爬到了我的床上,大叫一声,喂,你看什么呢?然后把窗帘使劲一拉,就愣在那里了。

原来他是在等小晴,在等她的原谅,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好像惹得她不高兴了,小晴是个有些任性有些喜欢耍小孩子脾气的人,只要她睡一觉起床立马就会把什么都忘了,可是他不是,他还记得。于是从宿舍楼开门一直到现在,他都等在门口,等到老天爷都掉泪了。

我的心里突然酸酸的。我说,那你快点出去送伞吧,雨越下越大了。她竟然无所谓地踅身拿起洗面奶去水房了,还一边说反正我又不喜欢他,他爱淋就淋吧。

我张大嘴想叫她,却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套上一件外衣,抓起雨伞就跑了出去。等到出了宿舍楼,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雨水滑进我蓝色的拖鞋,冰凉了我的脚趾。

我把伞递给他,你走吧,雨越下越大了。他看了我一眼,满脸惊讶。我重复了一遍,又加上一句,她现在有点忙,你还是先走吧。他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我叫……我叫林云。我嗯了一声,随即递给他一包纸巾,微笑着离开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想理小晴了,当我们同时爱上了一款黑色长裙的时候,我执意要买下,她知道我是最讨厌撞衫的人了,我看见她满脸舍不得地将裙子换下,轻轻地放在一边,带着惋惜与留恋。说实话,她穿上比我漂亮。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和她争,我不能再容忍和她共同分享我深深喜爱的东西,包括林云,对他,以一种随便轻浮的态度,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的。

我背着她要到了他的各种联系方式,我们聊得很投机,却从来不涉及一个话题,那就是小晴。

我在下铺,她在上铺,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床板,却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我们再也不一起看恐怖片到深夜,再也不一起大声吼着《姐妹》,再也不结伴去食堂排队打饭,我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她也渐渐地发现了我的异样,在校园里相遇时,只是愣一下,想叫我的名字却从来没有说出口。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夜晚的风很凉,我缩缩衣袖,林云在我旁边,悄悄地将大衣脱下来披到我的身上,我扭头看他的时候,同时也看到了几米外的小晴。

本以为我脸上的笑容会瞬间僵硬,没想到,我竟然还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再去看小晴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有一点激动又有些失落,矛盾的心情左右了我,我承认我是故意做给她看的,我是真心追求我爱的人,而她,只不过是在玩弄他们的感情罢了。可是,当看到小晴独自一人默默离开的背影后,我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因为一个男生,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男生,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曾经的好姐妹。我又默不作声了。

很晚我才回到宿舍,她早已背过身睡着了。我看着她蓬乱的头发,微露的光洁的肩膀,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的瓷娃娃。我突然记起,她曾说过,在这个学校,我没有真正的朋友,除了你,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别人都说,我是一个太张狂的女生,只有你,能够包容我接纳我的一切缺点。那时我的眼泪就快要掉了,现在,恍惚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我们之间真正爆发的一场争吵是在周一的早晨,每周这个时候都是最忙最累最不愿意起床的,偏偏轮到了小晴做值日,她蛮横地将还在熟睡的我叫醒,使劲晃着我的胳膊,我大叫道,你轻点弄疼我了,然后慢悠悠地坐起来。

我听到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谁叫你昨晚约会到那么晚呢。我白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了,不行吗?她突然狠狠地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再——和——他——来——往——了。我反问她,你这是嫉妒吗?我看到她咬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将手上的水杯使劲往桌子上一放,咣的一声,水洒了一片。

就这样,我们从一对好姐妹变为了真正的敌人。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有时候我会觉得大学的时光过得很快,可是却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在催促着我们向前赶,青春的列车越驶越远,我看到无数人上上下下,而最后陪我到终点的,又能有几个呢?曾经以为一辈子的姐妹,毫不留情地离开了我的世界,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我天真地以为林云会是那个一直陪我到最后的人,现实总是残酷地将之前所有幻想全部打破,当我看到他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并肩坐在我们也坐过的小白亭中聊天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小晴的话了。

回到宿舍,小晴很专心地在看一本杂志,我不敢叫她,是我的自私伤害了她,我没有勇气再和她说话。我一边擦泪一边拿出轮滑鞋,运动能够让我忘记一切烦恼,我到了平时练习的场地,开始疯狂地滑。我的技术并不熟练,但是一想起林云,我所有的力量瞬间爆发,我绕着楼滑了一圈又一圈,无人的道路,漆黑的没有灯光的夜,让孤独的我更加无助。

没有留神路上的减速带,我一个踉跄越了过去,落地的一瞬间没有掌握好平衡,我狠狠地摔倒了,我努力想爬起来,却发现右手早已麻木,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疼,我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喷涌而出。

小晴就是在那个时候向我走来的,她俯下身,用她那纤柔的双臂把我抱了起来,她哭了,她说她很心疼我,在看到我抽着鼻子回宿舍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林云站在宿舍门口等她,是因为她曾问他,如果你去追我,会不会很认真呢?林云只是笑,她便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男生,不值得我用真心对他。她很生气,便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而我,却傻傻地自以为是,义无返顾地扑向了他设计好的圈套。

我们还是好姐妹,对吗?我趴在她的肩膀,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点点头,在我耳边轻轻唱到,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