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门内御道东面礼部官衙。
礼部司员外郎胡学明,正在翘首以盼。
少顷,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司郎中傅昭缓缓走来。
“傅大人,此乃贾家昨日下衙前一刻钟,命人打马送过来的,下官不敢擅专,唯有上报傅郎中。”
傅昭闻言,神色微怔,朝堂近期渐有传闻,贾家在不久的将来,将有冒出一个新权贵的迹象。
“贾家,怎会有折子递往咱们礼部?”傅昭说着,伸手接过。
少顷。
发现是一份请表兼祧的折子。
傅昭目光浮显一丝诧异,这高门勋贵忒也会玩了。
昨儿陛下才赐婚,今儿就上表欲要多娶一门正妻,这三妻四妾四个字,可见威力甚巨。
这便已经荼毒了一位年仅十八的少年郎。
傅昭刚想打发那名主事离开。
不料。
胡学明上前一步,趁着这会门外没人,压低音量道:“傅大人,宋大人昨儿下衙前还发了火,一会还请大人小心措辞。”
傅昭闻言,刚欲抬腿的动作一滞。
胡学明说的宋大人乃左侍郎宋士杰。
其先生乃当朝首辅张维枢,因首辅五日前惊闻慈母已故,下午便上了丁忧折子,刻下已经回返原籍。
宋士杰这数日来,脾气大有长进,于礼部动辄喝骂下头的官员,就连他都被训了好几顿。
礼部的老官长内阁次辅杨健,刻下已改任吏部尚书。
素有老好人之称的原左都御史郑奇郑好人,刻下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而宋士杰顶着一个首辅门生的称号,于礼部简直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到了极致。
郑好人担任礼部尚书三天,整日在尚书公房溜鸟逗雀,那情景,仿佛就是来礼部玩儿的。
左侍郎公廨房。
傅昭安静地侍立门外。
约莫等了两刻钟。
年方四十出头,便已经身着孔雀补子正三品官服的宋士杰,阔步来到班房。
“见过侍郎大人,这是李家人,上表族中兄弟皆亡故,想要请咱们礼部,恩其李家子兼祧的折子。”
宋士杰闻言,神情当即阴沉下来,顺手接过,粗略扫了一眼,遂将之递还给傅昭。
“这牛头村的人,十五年前就已经死绝,相关人名查无实据,祖籍不尽详实,打回去。”
闻言,傅昭欠下身子,说道:“禀大人,前阵儿,温家才上表通过,若是咱们这会打了回去,会不会?”
宋士杰面色一板,登时朝傅昭训道:“笑话,人家那温家,陈汉时期便已经在江南立足,宗祠都比国朝要久,这李煜兼的那门子亲,打回去。”
“那李家子,人都死绝了,本官如何得知,这李家子是不是李家子?”
傅昭迟疑一会,鼓着勇气提了一嘴:“大人,这上表的,是贾家。”
“我管他真家假家,本官说不行就不行。你耳朵聋了?”
“便是江南的甄家来了,也不好使!”
说毕,宋士杰加重了语气:“你吩咐下去,今始,凡是这种上表,一律打回去。”
“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兼祧,搞得咱们礼部天天处置这些折子,旁的公务,还要不要干了?”
傅昭这会也不敢触霉头,拱手接令,继而恭声退下。
……
与此同时,宁国府。
马三刀愁眉苦脸地来到宁国府后门。
见到张狮虎正端着一碗大米粥,不停地吸溜着。
“马叔,你要不要来一碗?”
“虎头啊,你去找一捆柴过来。”
“咋了?你要自己煮粥吃啊?”
马三刀一瞪眼,“问那么多作甚,快去。”
张狮虎“哎”地一声,手里端着大碗,转身跑去找柴禾。
不多时。
得知马三刀过来的李煜,兴冲冲地出了九筒院。
须臾。
李煜瞧见马三刀背着一捆干柴,目光旋即一闪。
“老马,莫不是你用力过猛?把那个糟老头子给折腾死了?”
马三刀一俟瞧见把总,想跪却又不敢跪,当即“哇”地一声干嚎出声,“把总,昨儿我吹牛逼了。”
“那老头子鬼精似的,他在事后第三日,便已经辞了差事,目下,没人知道他跑那去了。”
李煜目光一凝,果如他所料,那个老仵作有问题。
“邻居、同僚、亲戚那些,都找过了吗?”
“除了同僚,别的都找过了。”马三刀垂下羞愧的脑袋,“把总,王见让我问问你,咱们是不是可以从旁的方面入手。”
“譬如,绑了京兆府的主簿。”
“对,绑了他。”张狮虎一口将碗里的粥给喝掉,还不忘替马叔声援一句。
闻言。
李煜对他们所言,不置可否,目光却是若有所思,回想宋嬷嬷进入宁国府的轨迹。
宋嬷嬷是在李煜进了宁国府没多久,后进的宁国府。
当年,贾敬瞧她颇有姿色,胸怀又宽广,遂将她打发给李煜当奶妈子。
李煜对她不能说没有感情,但也不能说感情过于深厚。
宋嬷嬷为人在府里不怎么合群。
让李煜有此怀疑的是,十二岁回来那年,她曾离府一段时日,之前她又言说自己在外面没有亲人,且寡居多年。
自那次过后,李煜为了谨慎起见,遂打发她进了会芳园,看守菜棚子。
他总觉得单凭宋嬷嬷的姿色,根本不用跑到高门去当一位嬷嬷,若是她能够放下身段,那怕当一个官姨太,亦非难事。
但话又说回来,这宋嬷嬷怎么说也是他的人。
竟然在宁国府会芳园死了,那李煜自然是把她算在贾珍的头上。
单凭那句老仵作是他贾珍找来的,李煜都觉得他脱不了干系。
这事且先记下,要弄贾珍,还是要等等!
不能让大舅白发人送黑发人。
念及此。
李煜随即朝马三刀吩咐下来:“这事先搁置,你派人找找,凡是与那老仵作有过联系的人,若是能问出他的长相特征,便就最好。”
“把总放心,熊豹那孩子昨儿就已经和老黄谈过,那孩子刻下正带着一队人,找了一个画师在和那老头子的邻居临摹画象。”
话落,马三刀抬头,目露愧疚之色,“还请把总处罚,卑职昨儿的妄言。”
李煜摆了摆手,却是对熊豹起了兴趣,“你是说,让人去临摹画象的人,是熊豹出的主意?”
不等马叔回话,一旁的张狮虎马上卖力地吹起他弟弟来,“大人,我弟比我可聪明多了,大人往后有啥事,都可以交给他去办,不像马叔,只会吹牛逼。”
马三刀下意识便要抬腿去踹虎头。
转身的时候,横着的柴禾差点撞到了把总。
好在李煜身手敏捷,一个后退躲了过去。
“行了,把你身上那捆柴给我,你回去把熊豹喊过来,他兄弟俩,以后就在我身边听候差遣。”
马三刀点了点头,忽而问着:“把总,你要柴禾作甚?”
“恁多话,解下来。”
马三刀“哦”的一声,将背后那捆柴解下。
李煜一把接过,抱着转身回了九筒院,这捆柴禾他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