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堂。
新郎官贾蓉胸前挂大红花,一只脚搭在椅子上,两只袖口已被贴身小厮替他搀起,脸红耳赤地与牛继宗家的长子牛酒在拼酒。
余下者共有七八人作陪。
左不过是六公和几个侯府出身的贾家老亲。
这会虽是冬季,然堂屋却摆下了七八个大薰炉,此刻温暖如春。
“蓉兄弟,这小盅小碗的,不得劲,且唤人上大碗。”牛酒眼下已经微醺,犹记得别人的嘱咐,当即大声地叫唤起来。
他们哥几个,已得了珍伯父的嘱咐,今儿难得贾蓉大喜之日,务必要让贾蓉尽兴。
作为兄弟的他们,于是乎,决定要让蓉哥儿躺着进洞房。
“没说的,换…换,谁不换,谁他娘的就是小狗!”贾蓉卷着舌头,说话都不利索了,此刻双目迷离,被一众爷们儿吹捧着,早已把美人儿忘到爪哇国去了。
众人又一阵起哄叫好,直把蓉哥儿说得心窝子无比熨帖。
直至戌时快过完。
牛酒方被家中仆从抬离宁国府,其余诸位公子哥,大多亦是被府里下人搀扶着出了宁国府。
……
尤氏院。
累了一天,尤氏才刚刚把老太太一行人送出府门,进了院门,便累得不想说话。
盘算着歇息一会,再到正院朝老爷说一下,今日那些上门诰命的迎送事宜。
不料,椅子还没坐热,赖升媳妇便寻了上门。
“太太,老爷交代下来,说是让太太今儿不管多早晚,务必要和煜大爷,商讨好十八那日的纳妾事宜,明儿一早好回报老爷。”
尤氏这会正在银蝶的侍奉下,舒服得不想起身,甫一听见是老爷吩咐下来的,因问道:“老爷现下在何处?”
“回太太,老爷说了,今儿他累坏了,要先行歇下。若太太这头有事,明儿再回报老爷。”
尤氏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赖升家的,方打发她下去了。
等赖升家的福礼告辞。
尤氏转过身子朝银蝶唤道:“你去九筒院一趟,把煜兄弟请……。”
总不能大晚上的,把煜兄弟请到自己院里来。
语气顿了顿,遂改口换到正院那边。
银蝶的神色略微迟疑,小声道:“奶奶,你今儿忙活了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不若我先去厨房找找看,替奶奶拿点东西过来,奶奶先垫巴着,可不好累坏了身子。”
“老爷吩咐的事紧要,你且去九筒院请了煜兄弟,再往小厨房替我拿点东西去正院。”
说罢,尤氏便强撑着身子出了院门。
银蝶辞了奶奶,只能快步往九筒院跑去。
尤氏过了穿堂,进了内仪门,这时连个看门婆子都不在,一时顿生疑虑。
后想到赖升家的,说老爷今晚不会歇在这边,指不定又是歇在那个狐媚子的房里。
心念间,尤氏不由得扼腕叹息。
老爷多久没有进过她的院里了?
尤氏都不记得了,久到…似乎是煜兄弟尚未进府前!
入了正院。
内里烛火明亮,上首的几案前,却摆着一个锦盒,正是府里常用的膳盒。
须臾,尤氏即嗅到浓郁的香味。
鼻翼间传来的醇香,尤氏方发觉自己浑身乏力。
“莫不是老爷特意嘱咐让人留下来的?”
尤氏自言自语了一句,想到赖升媳妇说过的话,不疑有他,随上前打开锦盒。
“该死的,定是那个贪吃的婆子,偷吃了半碗。”
尤氏瞧见那盅炖汤被人倒掉了一半,立时啐骂了一句。
………
九筒院。
“你是说珍嫂嫂唤我过去,要商量十八那日的亲事?”
李煜接过鸳鸯递来的香茗,忖了一会,方朝银蝶摇了摇头,“你回了珍哥儿和珍嫂嫂,就说此事由他们计议便成,我不插手。”
“煜大爷,我家奶奶此刻在正院等着您,原是老爷发下的话来,若是煜大爷不过去,我家奶奶,今晚都不敢回去歇着了。”
银蝶心疼奶奶,一时间语气也急了起来。
鸳鸯见银蝶语气着急,遂开口帮衬了一句:“大爷不若过去一趟,珍大奶奶也是个不容易的。”
这会儿,袭人和晴雯给大爷的亲军送虾回来。
朝着银蝶打了声招呼。
袭人眨了眨眼,方回了李煜:“大爷,虎头说,有一个名唤马三刀的亲兵头头跑过来,那人说,他在外头瞧见了大爷的异父异母兄弟,你说奇怪不奇怪?”
鸳鸯和银蝶登时转过螓首,诧异地看着李煜。
这兄弟还能有异父异母的?
众人的脑子都不够使了!
李煜面色一滞,开什么顽笑!
这怎么蹦出来一个异父异母的兄弟来?
这时,晴雯在后面插了一句:“不过听马三刀说,那个画像的人像极了大爷,现下已被全城缉拿,满城张贴他的头像。我就骂了那个马三刀,咱大爷是什么人物,岂能同那等恶人相提并论。”
李煜秒懂,定是踹了一脚来福的事情发酵了。
马三刀呀马三刀!
看来他们进了京,过上舒坦的日子,最近着实是懈怠了。
明儿得让他们披挂重甲,来回跑个十圈宁荣街才行。
这他娘闲的!
“银蝶,走,我与你过去前院。”李煜将手里的香茗递回给鸳鸯,复又提了一嘴,“你们早点歇下,不用管我,指不定我要谈多早晚,兴许我就歇在前院了。”
鸳鸯和袭人都点头应下。
倒是晴雯不甚了解,瞧着出了门的大爷和银蝶,因问道:“大爷不回来,他歇哪去?”
“大爷在前院,也有一间院落,兴许怕晚上回来吵着咱们,便留宿在那处了。”
鸳鸯随口答了一嘴,又提点晴雯一句,“跟了咱们大爷,你算是捡着好了,且慢慢发觉咱们大爷的好罢。”
晴雯听后,杏眸望着院门那处出神。
没想到,府里人传得凶神恶煞的煜大爷,却是一个知冷热的主子哩。
……
银蝶在会芳园后门,便与煜大爷作辞分别,她要抄近路往小厨房一趟。
李煜便一人进了会芳园。
借着微弱的月色,才刚来到天香楼前面不远处,便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猫在天香楼的院门外。
李煜摸了上去,借着院门前的烛火,一眼瞧清那人正是珍哥儿时。
“这老东西要作甚?”
“嗯,天香楼怎么也贴上了大红喜字?”
“哎哟,这个老色鬼,果真是扒灰的,竟连儿子的洞房都要听墙根。”
李煜目光闪过一抺异色。想了想,遂跟着走了过去。
顺带着,从墙根上摸了一块砖石。
只见贾珍偷偷上了二楼,拿手指轻轻戳破了窗户纸,继而将整块大脸凑了上去。
“呦,这老色鬼还替享受的,偷窥还不忘带了好吃的。”
李煜于心底说了一句,旋即尾随过去,一砖头拍在贾珍的脑后。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贾珍随即软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煜快速伸手,将贾珍手上那个食盒给接住。
对于两世是军人的李煜来说,人的脑后穴位他是再清楚不过。
况且他也掌握了力度,这一板砖下去,顶多让贾珍昏睡一晚,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若非必要,他还不想让大舅白发人送黑发人。
今晚这一板砖,就当是给宋嬷嬷收点利息。
这时一阵狂风拂面。
李煜扛起贾珍,将他带到天香楼后面的一个柴房里。
打开食盒后,里面竟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稠汤。
方才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李煜也没多想,端出来便一口喝了。
想了想,李煜又去院外扯了一些干草,遮在贾珍的身上。
“我这也算成你之美,特意留你在柴房听墙根,不用谢我。”
砸完贾珍,再喝一碗热汤。
李煜美滋滋地背着手,出了天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