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纳 有人敲门

夏至前夜,肯纳·史密斯坐在沙滩上,遥望夕阳沉入大海。马盖特的灯光在她身后闪烁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斯堪德的来信,看看信封,又收起来了——没有打开。信是三天前收到的。她很想看。真的很想。她想念弟弟,很想很想,常常在半梦半醒间,借着黑暗向他喃喃吐露着傻气的话、可怕的话、秘密的话,然后才想起他的床是空的。已经空了将近一年。他如今睡在离岛的树屋里,与专属于他的独角兽相伴,和它一起学习元素魔法。

所以,信,成了难题。它们提醒着肯纳,她永远不会拥有独角兽。两年前,她在孵化场选拔考试中失利,再无机会成为命定的骑手。这意味着,她不可能与独角兽形成联结,也不可能到离岛生活。

几个星期前,肯纳去探望了斯堪德,见到了他的独角兽福星恶童。从那以后,读弟弟寄来的信,就愈发像是折磨了。

她忍不住回忆斯堪德和福星恶童的动作,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源自同一个灵魂。那黑色的独角兽,脖颈肌肉微微颤动,如水波泛起涟漪,翅膀上火花飞溅,犹如星尘散落。斯堪德望向福星恶童时,眼睛里流淌着炽热的爱意。那联结比姐弟间的血缘更深更近,是能够创造奇迹的所在。

肯纳抹掉脚上的沙子,穿上学生鞋。她的朋友们刚才来过——新交的朋友,不在意独角兽的朋友。观摩斯堪德的训练选拔赛回来,人人都向她打听离岛的一切。她受够了,于是告诉他们,离岛比本土更糟,独角兽模样吓人,不过是长着丑陋翅膀的马。大部分人不爱听这种话,但反感独角兽的那些人,却把她奉若女王。

课间休息时,他们围着肯纳,听她讲骑手们穿的夹克有多破,住在树上有多难受。肯纳看到了一丝希望:或许,她终究是属于本土的。这才是她力所能及的。她今年都没跟爸爸一起看混沌杯。她装作没看见他流露的伤感,把他一个人丢在电视前面,看那些举世闻名的独角兽竞技夺冠。肯纳不允许自己去想妈妈会有多失望,只管和新朋友在空荡荡的城里闲逛。

那天,她错过了大场面:尼娜·卡扎马接任混沌司令,成为首位赢得混沌杯的本土骑手。

她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却把尼娜和她的闪电差冲过终点拱门的片段反反复复地看了几百遍。她这才意识到,新朋友并不是真朋友。都是她伪装出来的。

回到日落高地大楼时,肯纳一边输入家门的密码,一边想着在离岛上远远瞥见的树屋。她忍不住遐想:自己也像斯堪德一样,和朋友们一起住在凌云树堡,马厩里也有一头属于她的、如福星恶童那般独特的独角兽。整整两年过去了,肯纳仍然渴望拥有独角兽,胜过世上一切。这才是真的。

“是肯纳吗?”

“是我,爸爸。”肯纳走进了207号公寓。

他已经换好了工作服,准备去加油站上夜班了。她松了口气。她有时得好言相劝,爸爸才肯去工作,但有时就怎么也劝不动。看来今天算是轻松的,是可以写在信中、告诉斯堪德的那种轻松,不是肯纳常常独力承担却没说出来的那种艰难。

父女俩在门廊里绕过彼此,像是在跳熟悉的舞蹈:她把夹克挂在他背后的挂钩上,他摘下钥匙装进自己的衬衫前兜。

“你看过信箱了吗?”爸爸问。

其实,他是想问,斯堪德有没有来信。

“看过了,没有。”肯纳撒谎了。

“啊,好吧。应该不会等太久吧。”爸爸亲了亲她的头顶,“晚安,宝贝,明早见。”

肯纳回到了卧室。斯堪德的信仿佛在她的口袋里燃烧。

她知道自己应该告诉爸爸,但她做不到。今晚,不行。这是夏至前夜,本土所有十三岁的孩子都在白天参加了孵化场选拔考试,都等待着今天午夜有人敲门——敲响五声——等待着接受召唤,成为独角兽骑手。肯纳知道,要是告诉爸爸斯堪德来了信,他肯定会聊起去年今日弟弟应召登岛的事。

其实,爸爸只想聊斯堪德和他的福星恶童。这让肯纳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值一提,哪怕数学考试得了高分、交到了新朋友或哭着入睡。当然,她也是发自内心地愿意看到爸爸开心。从她小时候起,爸爸就不怎么笑。所以,肯纳只能困在他的开心和自己的不开心里,挣脱不得。

除了这些不开心,肯纳还有别的事情瞒着爸爸。她确信斯堪德登岛没有那么简单,必定有不寻常之处。她翻遍了图书馆里的每一本书,查遍了每一个网站、每一个论坛,想找到辅证:如果一个孩子天赋异禀,他能否不参加选拔考试,就直接被录取?

她没查到。每年夏至前年满十三岁的孩子都要参加选拔考试。这是写在条约里的,是法律。但显然,它不适用于斯堪德。肯纳为自己满脑子小气的念头感到羞耻:她才是更强壮、更敏捷、更聪明的那个;是她的辅导让斯堪德取得进步;如果弟弟是个例外,她应该知情;可是他什么都没提——这不对劲,他一向依赖她。这只能说明,斯堪德隐瞒了什么。

夜深了。肯纳缩在被窝里动了动,把斯堪德的信放在床头柜上。

明天再看吧,也许。她仰面望着天花板,希望自己别耗到午夜。这将是第三次:没人敲门,也没有离岛的召唤。她极力不去想那能改变一生的夏至前夜,不去想象自己的独角兽:它会是什么颜色?翅膀是什么模样?与哪种元素联结?

当,当。

肯纳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爸爸忘带钥匙了吗?不对,她看着他把钥匙装进口袋的。

当,当。

她没有做梦。她清醒得很。

肯纳踮着脚尖走向大门,有些犹豫。如果再敲一下,她就开门;否则就恢复理智,回去睡觉。

当。

肯纳的心怦怦直跳。她打开207号公寓的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面色苍白、全身黑衣的男人。那男人的一双绿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而后咄咄逼人地盯住了她的脸。他颧骨高耸,映着走廊里的灯光,显得非常突兀。开口说话时,他的口舌里闪过一丝异样的银光。

“我是多里安·曼宁。”他伸出了手。

肯纳没碰。

“孵化场主管,银环社的社长。”他刻意地清清嗓子,皱起鼻子,好像在等她说些什么,那模样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

“哦……”肯纳一听他提起孵化场就心脏狂跳,但她还是努力地保持平静,把一缕棕色的头发别到耳后,淡淡地说,“您有何贵干?”

“来跟你做笔交易。”他傲慢地说道。

肯纳准备关门了。这人显然只是个独角兽的支持者或反对者,在夏至前夜的最初几分钟里敲响她家的门,不过是个巧合。失望的情绪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把肯纳的心压得更实、更硬了。

但门仍然开着。多里安·曼宁用他锃亮的黑色靴尖卡住了门框。

“你就不想找到自己命定的那头独角兽吗,肯纳·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