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逯氿躺在床上,还没有睁开眼睛,先伸出胳膊向一侧搂去,却没想到扑了个空。他抬起脑袋,半仰着身子,发现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日你娘!早早地起来了?”河南府中学堂逯老师笑骂道。
“逯公子可以多睡一会儿。”女人平静地说道。
逯氿兀自扭了扭脖子,在自己的腰上轻轻地拍了拍,笑道:“昨晚的确有些累人,谁叫你龟孙是个天生尤物,那么勾人魂魄哩。”逯氿来洛阳已经有一段时间,从他满口的河洛方言听起来,已经很难认定他是个异乡人了。
厌烦的表情在女人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作为安仁里的妓女,她没有选择自己和谁睡觉的权力,更惹不起如今已经改组的洛阳蓝衣社——洛阳军统站——站长逯氿长官。
“怎么,难道昨天晚上你不快乐吗?”逯长官涎着脸,笑嘻嘻地问道。
女人只能逢场作戏地回道:“逯长官勇猛无敌,就像我们的党国一样!”
“日你娘!不要拿老子和党国比!党国只是个空壳子,老子却是实实在在地勇猛!”说着话,男人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玉天仙的身后,用一双大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脖子,随后毫不客气地将双手插入了她的衣领中,“小骚货玉天仙,你心里是不是还装着百景玉?!”
“不要胡说!”男人的双手在女人的衣服内游动着,心里猛地想起百景玉,如同被千金重物拉坠了一下。
“昨晚你一直追问他的近况,以为老子看不出来?”逯氿的手上猛地用力,捏住女人身上的一块肉,狠狠地挤了挤。
女人微微呻吟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听说被绑架的两个女子,还都是你的学生;人常说师生如父子,我关心的是你这个当老师的,没有保护好你的学生。”
“那就好!”男人抽出双手,愣愣地站立在一旁,见镜子中女人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才说道,“百景玉名满河洛,家世煊赫,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营救那两个女子。”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哪有这个本事。”玉天仙嫣然一笑,站起来说道,“若是逯长官出马,自然是水到渠成的。”玉天仙怎会不知道,逯氿初来洛阳时,不幸掉入洛河之中,是百景玉奋力营救,才救了他一条命,当然自己也曾出过力呢。
逯氿坐了下来,抽出一支烟点燃后,轻轻地吸了一口,将嘴里的烟雾全部喷吐在迎面端水过来的女人脸上,惹得女人轻声骂道:“讨厌——”
“洛阳的水很深,就像洛水一样。”逯氿又猛吸了好几口烟,几乎要把手里的这根烟抽去了三分之二,然后说道,“行动队长宋白与龟孙马弘甫,还有个武军长,他们三股势力,是洛阳城真正的实力派,他们相互之间勾勾搭搭,搞得不清不楚,我也不能冒然采取行动呀。”这是逯氿来洛阳之后,对官场的一点体悟,当水太深、太浑的时候,看不清方向,不敢贸然行动哩。
“我见宋队长对你毕恭毕敬,更是你的属下,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女人嘴里这么说,心里还是想着帮逯氿看清形势,尽快派人营救人质,听说百景玉已经为此焦头烂额、茶饭不思了。
“军统规矩甚严,量他也不敢有什么问题。”逯氿脑子里思索着,也是想让女人帮着出出主意,嘴里说道,“只是洛阳官场太过奇妙,贸然行动,就会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个大大的陷阱,等着我跳进去呢。”
玉天仙不敢再多说了,温柔地将茶碗放在男人面前,浅笑道:“逯长官白天在学堂里教书,下了学还要领导军统站的工作,晚上再到我这里风流潇洒,一整天下来可够累的哩!”
“这你就不懂了。”逯氿“嘿嘿”笑着,搂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女人,“男人的精力是无穷的,关键是要有女人的理解和支持嘛!”
话说到这里,男人忽然话锋一转,用讥讽的口吻道:“像百景玉那样,如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啥事情也干不成,缺的就是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
女人的心很不是滋味地狂跳了几下,她虽然只是一个妓女,却是一个懂百景玉的女人,她懂得他重情重义,即使他的情是对文彩蝶的情、他的义是对文彩蝶的义。
“嗨!百公子心里不是有一个文彩蝶吗?只不过被土匪绑了去。”玉天仙看似轻松地说道,“可惜这里有一个堂堂的军统站长,不愿意出手相助哩!”
“说来说去,又他娘的说到百景玉和文彩蝶身上了。”逯氿猥琐地看着女人,说道,“等将来把文彩蝶从土匪手里抢回来,老子也要尝尝她的味道,看到底好吃不好吃。”
“百景玉跟你拼命呀!”玉天仙瞪大了眼睛提醒道。这一次,她算是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内心,他的手里有军统的权力,在洛阳城几方势力中算是比较强大的一方,这足以让他有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底气。
逯氿像玩弄一只小猫那样,轻轻地抚摸着女人乌黑的长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欣赏着玉天仙绝色的容颜,眼睛中的黑色和白色中闪烁着无边无际的世界。“你没有经历过,经历过后就会对人生有全新的认知。”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木讷,神情也有些呆呆的,说话的声调如同灶台里的风箱一样呼呼啦啦、不成调子,“他们杀人,他们放火、烧房子、烧人,他们拿女人、男人当牲畜一样对待,他妈的!甚至连牲畜都不如,简直是他妈的猪狗不如呀!”
男人的话说到最后,脸上的神情陷入到一种极度恐惧之后的麻木状态,身上却簌簌发抖着,就像是他刚被从洛河中打捞上来时一样。
玉天仙震惊地看着男人,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可她还是用女人母性的胸怀,将他揽入怀中,像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他不住起伏的脊背。生活在这乱世之下,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块被伤透了的土地。这又能怨恨谁呢?毕竟每个人都只是沧海一粟嘛!
百景玉的状况的确不妙,他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了,家对他来说是个牢笼,洛阳城也是个牢笼,唯一能够让他解脱的恐怕只有青罗山了。
“少爷!你这样可不行哩!”百安哭丧着脸,两天一夜了,百景玉不吃不喝,如同个活死人一样,“不等文彩蝶被救出来,你先——先熬不住了。”
听到“文彩蝶”三个字,百景玉痴呆的脸上略微有了些动静,一双眼睛看着书童,问道:“没听说要多少赎金吗?他们要多少,咱们给多少,都给他们吧!”他目前的意识里,觉得土匪可能需要劫财,只要钱到位了,他们总会将文彩蝶放回来的。
“没有!青罗山没有半点儿消息。”百安难受地看着主人,为他的痛苦而痛苦。
“没有消息!”百景玉一把抓住百安的衣领,歇斯底里地问道,“青罗山怎么能没有消息!?土匪绑架人质不就是为了钱财吗?!”
百安不敢告诉他,土匪绑架人质除了劫财,也有可能是劫色哩。
对百安发完火,百景玉忽然一个机灵,整个人都像有了劲头一样,动手拿起桌子上的杜康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儿,然后朗声说道:“他们没消息,老子就来个单骑赴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少爷——不可呀!”百安立马劝谏道,“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龟孙,您是千金之躯,百家的独苗,要是有个好歹,我死了也没法向老爷太太交代哩!”
若说百景玉刚才豪气干云,想要去青罗山单骑赴会,属于灵光一闪,那么经百安这么一劝,他反而更坚定了去青罗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