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百景玉特意在山脚下的汉牡丹花园前停留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看着那一株株已经基本凋零的牡丹枝条,柔中有刚,刚中带柔,直挺挺地一头连着大地,一头直插云霄,实在是河洛大地上最顶天立地的花朵。
夏季的燥热笼罩着大地,百景玉却并不觉得如何不适。百安仰着脑袋往天空望了又望,嘴里嘟囔道:“看样子,要下一场大暴雨哩!”
“下就下呗!”百景玉心中欢喜,说话的语气中如同春风沐雨,让书童也跟着欢喜起来。
“少爷!下了大雨,洛河里就会涨大水,涨了水就会冲出来很多大鱼,咱俩可以到河边买鱼去。”每逢一年的雨季到来,洛河水就会大幅度地上涨,河流冲刷过程中会带来不少隐藏在河里的大鱼,很多年轻的男孩子会到河边抓鱼,或者直接撑起小船撒网捉鱼。百景玉是家里的独苗,自小父母管教得严,可耍水捉鱼又是孩子们的天性,于是就规定了一条——可以到岸边十步之外花钱买鱼。买的鱼是其他孩子们捕捞上来的,那里面有他们的快乐,通过一条条大鱼,快乐也就传递到了百景玉的心中。
“买了鱼,回去做一桌子菜,备上杜康酒,请来文小姐和赵粉姑娘,咱们好好乐一乐。”百景玉心情舒畅,已经有了要分享快乐的想法。文彩蝶是他时刻想要见的人儿,至于赵粉嘛!虽然性子辣了一些,心里装着老杨多了一些,可两人毕竟没有成亲,百安还是有机会哩!
百安嘴巴微微噘起来,不满意地说道:“那样的话,还是你们乐吧,我给你们准备好酒菜。”他被赵粉伤得太深,内心已经觉得自己没戏了,也不愿意再去和她掺和。
“哎哟!失恋了——”百景玉讥讽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去安仁里,有时间没见到逯兄了,咱去会会他。”百安是个书童,却也是百景玉的好兄弟,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之一,两次冒着生命危险陪自己去土匪窝子青罗山,自己当然不能只想着自己,不顾及他了。
百安撇嘴道:“少爷!我看逯公子那人,有一百个心眼儿,而且眼神中有种杀气,不像是个好人,咱还是离他远一点好哩。”
百景玉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扭头盯着书童的脸,在那上面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又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疑惑地说道:“日你娘!女人不合你的口味,男人你也躲着,不会是喜欢上牲口了吧?”
“俺可没那么重口味!”百安断然否认着,一张脸上早写满了笑意。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地大笑了起来。他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之间从来无话不谈,虽是主仆,却胜似兄弟。
两人来到渡口时,渡口除了船工没有一个人。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豆子大的雨滴呼呼啦啦地从天空飘落下来,狂风骤起,将渡船吹得左右摇摆着,岸边未长成的玉米被吹倒了一片又一片。两人都把双手遮在头上,做出避雨的架势来,可雨势猛烈,哪里能挡得住分毫?顷刻间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跳上船时,他们才发觉洛河的水已经上涨了不少,渡口的船漂浮在岸边,像一片大的树叶。
“船家,走吧!”满船都是酒气,百安看着斜躺在船上说道,对方好像睡着了似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酒瓶。
船工眯缝着眼睛,不客气地嚷道:“龟孙不想活了,这么大的风,河里起了浪,我敢摇船,你敢坐吗?!”
“放肆!”百安见对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是不将名震河洛的百公子放在眼里,而百公子能够为了保卫河洛而舍了性命和家财,他凭什么不把百公子放在眼里呢?于是提高了声调说道,“只要你敢摇船,我们自然敢坐!”
船工眼睛睁开了,不屑一顾地看了看两个愣头青一样的年轻人,见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水滴顺着衣襟、鞋子流到了船中。“哼!船钱加倍,过是不过?!”船工提起就凭,自顾自地猛喝了一口,吊儿郎当地对两个年轻人说道。
“你这是趁人之危哩!”百安梗着脖子,据理力争道,“这位公子可是洛阳城的百景玉公子,你连我们都要敲一笔吗?!”
“就是那个整天在安仁里妓院流连忘返的百景玉?”船工“嘿嘿”笑道,男人的世界里,自有男人们共同的乐趣,说到“安仁里妓院”,船工的精神头明显提高了不少。
百安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继续和对方理论。百景玉轻轻拉了一下书童的衣袖,笑着说道:“在下年轻不争气,往安仁里多跑了几次,见笑了!见笑了!”
船工将酒瓶拧好放在一旁,大笑着说道:“浪荡公子?!嘿嘿!你来人世走上一遭,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当马来骑,俺也是来人世走上一遭,到如今还日你娘——日你娘只和村里的张寡妇好过几次,哎!”说着话,船工已经去准备好撑船的竹竿和船桨,准备着抛锚启航了。
百安神色诡异地取笑道:“看样子老兄也有四十来岁了吧,怎地和张寡妇只好过几次,为何不多好几次呢?”
船工挤着眼睛时,一只脚用力在船舷上跺了一下,撇嘴道:“张寡妇的男人没死时,咱进不了她的被窝嘛!”
三个男人“嘻嘻哈哈”地大笑着,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亲近了不少。只听男人接着说道:“后来她男人被镇嵩军给打死了,我就能上她的床了,只是她有三个孩子要养,每次上床要给一个大洋哩!日你娘!”
百景玉和百安正准备开怀大笑,听了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船工为了讨口饭吃,常年生活在洛河上,被风吹日晒得像尊铜像,多半是个没有娶妻的老光棍,寡妇的男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为了养活三个孩子,只好变相地出卖自己的身体。人呀,活着咋就这么难哩!
“哎——百公子,俺听说你一向乐善好施,这次渡船俺不收你的钱了。等俺去洛阳城时,你能不能请俺去安仁里快活一次?”船工用力摇着船,在风高浪急的洛河上行进着。这个时候的洛河上,大雨滂沱,狂风呼啸,举目四望看到的是一个密密实实的雨帘子。
百景玉“呵呵”一笑,大方地一挥手,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你的张寡妇可怎么办?”
“她有三个孩子要养,那都是她的孩子,俺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嘛!”汉子神情扭捏,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男人那点儿心思,其他两人也都懂。张寡妇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而男人还是个未婚的男人,两人相配,男人不甘心哩!
百景玉朝百安使了个眼色,百安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放在船工的酒瓶旁。船工的眼睛都直了,他啥时候见过这么多大洋,还都是属于自己的大洋。大洋的银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光芒,仿佛就是张寡妇脱光了衣服的身子一样。“够你去找张寡妇好几次了!”百安揶揄道。
“你若有机会去洛阳城,进了安仁里妓院,只需报我的名字就行了。”百景玉冷眼旁观着汉子的言行举止,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汉子千恩万谢,就差跪下来给百景玉磕几个响头了。三人闲聊中,汉子告诉百景玉,也是在一天傍晚,天色昏暗中,他将一个穿着翠绿色衣服的漂亮女子送到了洛河北岸,但由于对方拿着手枪,他不得不去洛阳城里报了官。
“报官,报到哪里了?”百景玉急切地问道。
“洛阳县政府!”汉子肯定地说道。此时天空中一个电闪,将整个河洛大地照得亮堂堂的,紧接着一声霹雳惊雷,响得船上的几人内心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