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来自长辈的教诲

百安扶着百景玉好不容易坐到了黄包车上,黑影里一个声音叹息道:“龟孙小小年纪,怎地这么胡闹?!”

“谁——”书童只听见声音,没看见人,心里明显有些不踏实。

“哼!日你娘!”对方骂道。

“哎——”百安不服气地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黑影处,寻找着说话的人。黑影里一个中老年汉子,正蹲在地上抽着烟,一明一灭的光亮很快出卖了他的位置。

黄包车车夫看了看百安,凑到他耳朵旁低声道:“小兄弟可别多事,安仁里门前,常有喝多闹事的龟孙,咱快快走吧。”对于车夫来说,拉完了这一单,他还要去接下一单挣钱呢。

“日你娘!你龟孙少捣鬼!”黑影中的汉子骂道。

黄包车车夫听对方的口气,霸道中带了几分慈祥,应该不是什么地痞流氓,却也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于是一口气也不敢多出,闭着嘴不再多说一个字。

“别管他,咱们走吧。”百安往黑影里看了一眼,如今主人喝多了酒,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仆人,因此并不愿意多事,就软软地对黄包车车夫命令道。

“走——走哪里?龟孙能干出这种事儿来,还不敢面对了?!”黑影中的汉子说着话,从地上站了起来,抖擞了两下,顺势拉了拉衣襟,黑影中的光亮明灭了两次,应该是吊在嘴里正抽着的烟。

“景玉喝得不少哩!”汉子依然站在黑影里,嘴里提到了百景玉的名字,随之是十分惋惜地一声长叹,“日你娘!年纪轻轻,不学无术,嫖娼酗酒,简直是跟猪狗一般。”他的这些言语,在百安的耳朵里听来,似乎是一个长辈正在教训晚辈,可百家的长辈,如今在世的已经没有了呀。

“您是——”百安微微弯下了身子,弓着腰试探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嘛!重要的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一个㞗孩子!”黑影中的人说着话,慢慢地往前踱了两步,半边儿身子映在了灯光下——原来是一个胖圆脑袋、滚圆脖子、敦敦实实的男人。

“是马——”百安看清楚了对方的面貌,神情上先是猛地一惊,随即假装镇定地说道,“马县长这么大个官儿,蹲在黑黢黢的灯影里,不看到脸,还以为是干什么的哩!”百安是百景玉的书童、仆人,可说起话来,真有点儿百景玉不知轻重的样子,话里话外似乎并不将堂堂的洛阳县县长放在眼里。

“嘿嘿!你个龟孙!”马县长浅笑两声,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轻视而发怒,将手里的烟卷儿塞进嘴里吸了一口,咳嗽两声,才骂道,“景玉多好的一个孩子,被你龟孙带成什么样子了!这安仁里也是他这样的年轻人能来的?!”

百景玉迷迷瞪瞪的,听到百安与人说话,在黄包车里探出脑袋朝马县长看了看,低声道:“是马县长?!”

“日你娘!你还知道是我!?”马县长见百景玉认出了自己,口气立马大了起来,严厉地说道,“你龟孙就是不学好!”

“你——”百景玉满肚子的杜康酒,整个身体如处在云里雾里,哪里有力气与对方啰嗦。

“你什么你!?你小子再怎么着,也该称呼一声‘您’!老子和你爹在一起耍的时候,你龟孙还没生出来哩。”马县长这话说的不假,论起年龄来,他的确比百景玉大着不少,应该属于他父辈的人。

“马县长,你看我家少爷喝多了,咱们今天就这样。你该干吗干吗,我们就先回去了。”百安不耐烦地看着马县长,转身对黄包车车夫说道,“走!”

“敢!”马县长瞪视了车夫一眼喝道,“我看谁敢?!”

车夫知道自己只是个街头拉黄包车出苦力的穷苦人,富贵人家之间的事情,他哪里敢掺和半点儿,再加上“马县长”是洛阳县的县长大人,他在戏台上看《杨乃武与小白菜》时,听里面人唱过“灭门知府、破家县令”的句子,心里一直记着,如今真的遇到了马县长,再想起这句话来,吓得整个人立在原地直打颤。

“马县长,你到底想怎么样?!”百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样?!你个㞗孩子最不懂事儿!”马县长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来,训斥道,“你和景玉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本来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这几年没了我的百兄和嫂子,你看看你们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马县长堂堂一县之长,而且还是天下闻名的洛阳县县长,训起人来义正辞严,让人既感到威严的同时,还能体会出其中的仁德来。

“马县长——”百景玉再一次从黄包车上转过脑袋,手扶着车站立起来,摇晃着说道,“我们回去!”

“回哪里去?!”马县长不依不饶,往前走了两步,直面百景玉道,“我的景玉呀!你爹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喝得烂醉如泥,再来安仁里嫖娼,你还是个人吗?!”

不等百景玉回话,马县长忽然一巴掌怕打在他的脸上,嘴里呼呼地出着气道:“我这是替你死去的爹妈打你!”

百景玉喝多了酒,被对方打了一巴掌,身体并不感觉怎么疼痛,可是当他说道自己的爹妈时,心里忍不住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温馨和睦,不知道怎么了,才两年的光景,竟然就只剩下自己了。

“你个龟孙!你不学好!净干些下流无耻的事情来。日你娘!”马县长嘴里骂着,又要伸手去打百景玉,百安眼疾手快,忙伸手拉住对方的胳臂。

“百安,你个狗日的!”马县长转脸一口啐在书童的脸上喝道,“都是你龟孙带坏了我的好景玉。”

“姓马的,你有完没完!?”百安显得很不耐烦,不阴不阳地反问道,“你马家和我百家,那是两个家,我家的事情,用不着你多管。”

“哈哈!”马县长冷笑两声,讪讪地说道,“我一个作长辈的,还管不了你们两个小辈了?!退一万步讲,就说不算我和百兄多年的交往,就说不算百兄临终托孤的情义,老子堂堂洛阳县县长,还管理不了治下两个不学无术的老百姓了?!”他越说越来劲儿,腰板儿挺得直直的,仿佛是正坐在洛阳县县政府大堂上一般,整个人神情高涨、精神兴奋。

百安见理论不过对方,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转头对黄包车车夫命令道:“快走!快走!还愣着干什么?”

“你个㞗孩子!”马县长指着黄包车车夫怒道,“我教育自己家里不争气的子侄,你不要插手!”

嘴里骂着黄包车车夫,马县长的一双手也没有停下来,他痛心疾首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伤心地说道:“我对不起百兄呀!老哥哥托孤给我,我没有教育好㞗孩子百景玉呀!”

周围见这边吵闹起来,渐渐地围上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此时的百景玉木木地站立在黄包车上,耷拉着脑袋,仿佛正在恭敬地聆听教诲,百安急得面红耳赤,却没有一点儿办法。人群中就有人跟着叹息道:“长辈都是为了孩子好哇!”

“可不是嘛!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长辈对晚辈的一颗心绝对是无私的哩。”

“马县长平时高坐在洛阳县衙门里,原来却是如此重情重义的官长呢。”

“岂止是个好官长呀,还是个慈爱有加的长辈嘛!”

“一旁站立的龟孙就是百景玉,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忤逆长辈的㞗孩子哩。”

人群里议论纷纷,马县长却展开双臂,驱散人群道:“有什么好看的,只是长辈教育晚辈嘛!都散了吧,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