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宂激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双手从豆腐汤碗和筷子中抽出来,站起身来,对着百景玉拱手,且深深鞠躬。
百景玉忙拱手鞠躬,回了一礼,然后伸手拉过白校长,两颗脑袋凑近了,低声说道:“白校长是我辈楷模,此事既然关涉重大,我定然不辱使命。”
百景玉带着百安离开时,老杨还特意跟百景玉告别道:“百公子再来呀!”
百景玉没有回头地挥了挥手,朝着百府的方向而去。在他的印象里,百府的仓库中还藏了不少粮食,实在不行也可以变卖家产。杜甫的坟墓就在洛阳城东,杜甫诗句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诗句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抗日大局是所有人的大局,丢了洛阳城,成了亡国奴,比起如今街头的灾民来说,其悲催痛苦可能会更胜一筹。如今的痛苦还更多地停留在身体层面,将来亡国奴对人的精神折磨会接踵而至。
“少爷,白校长想让咱们捐钱捐物吧?!”百安紧跟在主人身后,风风火火地走在十字街上。一般情况下,多数联系百景玉的人,都是来寻求帮助的,而百景玉又是一个十分慷慨的人,基本上都能满足对方的索求。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百景玉在河洛大地上的威望所在——急人之所急,难人之所难。
“你也在现场,不是都听到了嘛!”百景玉脚下不停,一直往前走着。他正在盘算着仓库里粮食的数量以及财物的数量,要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凑够更多的粮食。
“少爷!我看学生们都回家了,白宂要那么多粮食,定是去接济军队,咱们毕竟只是一家,咋能满足一支队伍的需求。”百安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大灾之年,百府是积善之家,救济灾民已经很出力了,您又把牡丹谷里的牡丹都铲了,全部都种上红薯,今年冬天还能救下不少人,可是军队的供给,应该是政府提供哩!”百安虽然是一个书童,却也有几分普通人的见识,还是要量力而行嘛!
“日你娘!”百景玉听了这话,心中便不高兴起来,“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国和家是一体的,没了洛阳城,哪里还有百府!?”在百景玉心中,前线的军队吃不饱饭洛阳城就有可能被倭奴给占了,洛阳城被倭奴占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成了亡国奴,那岂不成了笑话?!当年汉光武皇帝在洛阳接受倭国朝拜,还赏赐给了他们一枚“汉倭奴国王金印”的印章,也就是说——大汉朝与倭国,曾经是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两千年过后,倭奴却要打到洛阳城下,甚至于想攻破洛阳城哩!
两人悄悄绕到了百府的后门,从那里进入到百府的后院,百景玉一眼就看到了满园盛开的牡丹花,心中不禁赞叹起来。以前讲“牡丹精神”,什么是“牡丹精神”?无人管顾、无人照拂,牡丹花却开得依然灿烂,这种不死不灭的力量,也是“牡丹精神”的内涵呀!
“少爷,不对呀!”百安的关注点并不在牡丹花上,而是对着后院各处仔细查看了一遍,发觉好几件值钱的花盆都不见了。两个人沿着走廊往前走,以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早就爬满了蛛网,一派惨败景象。
“少爷!家里一定是来贼了!”百安十分肯定地说道,“屋里的红木家具,还有那几个青花瓷的瓶子,青铜的宣德炉,都不见了!”百安是家中实际上的管家,原本摆放得密密麻麻的屋子里,现在好东西都看不见了。
“都是些身外之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百景玉对书童的行为嗤之以鼻,他关心的是粮食和储存起来的财物,只要有粮食,便可帮助前线的士兵。
在百景玉的带领下,两人直奔仓库而去。百府的仓库位于府内二进院东厢的三间屋子内,三间屋子内专门挖出了一个地下室,整体按照两层的规模,垒了三个大大的粮仓,储存着百府的粮食。按照百景玉的印象,至少还有一个粮仓内存着粮食哩。
进了粮仓一看,两人都傻了眼,再往另外两个粮仓看了看,也都空空如也。“这——这是强盗行为!”百安失声叫道,“这是强盗行为呀!”粮食在那样的岁月里,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清清楚楚,百家几万斤的粮食,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在百安的记忆中,十几年来,百家的粮仓还从来没有颗粒不存过。
正在两人焦急无奈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哭声在身后响起来。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身后,只因为两人心情过于激动,竟然没有发觉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少爷!少爷——您可回来了!”老刘的委屈化作眼泪,人也跟着委顿地跪倒在地。
百景玉连忙扶起对方,关切地说道:“别哭!别哭,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主人的眼泪也几乎要流出来了。
“老刘叔,到底怎么了,你赶紧给少爷说说。”百安扶着老刘在客厅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在一旁催促道。家里的变化太大,不仅粮仓空了,就连家里的值钱物件也都不翼而飞,怎能不让人焦心?
“少爷!都是我们无能,阻拦不住县政府的巡警们,他们跟虎狼一样,要把家里的粮食和值钱物件,都给没收了。”老刘说话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却依然抹着眼泪说道。
“凭什么没收,没收到哪里去了?!”百安面色愤恨地追问道。
“咱家小化悄悄地跟在后面,见他们把东西都拉到县政府后院,让马弘甫那个龟孙给接收了。”老刘恨恨地说道,“龟孙当了县长,也不能如此巧取豪夺嘛!以前跟着咱家老爷,跟狗一样,如今他当县长,竟真干出了猪狗不如的勾当!”老刘趁着主人在面前,便将这些天心中的憋屈,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日你娘!马弘甫这个狗头,早晚不得好死!”百安也跟着骂道,“我早看出他是个人面兽心的龟孙,果不其然!”
“家里的人都怎样了?”百景玉见两人骂起马县长来,越来越难听,有些听不下去,况且骂人几句能有什么作用?他还有自己关心的事情,便问道,“他们都在家里吗?”
“少爷!都不在了。家里没了粮食,几十号人咋活呢?”老刘悲怆地说道,“大家饿了两天,眼看着不是办法,我就让他们一起在老爷太太的灵位前磕了头,能回老家的回老家,回不了老家的,去老爷太太的墓园里,那里还有几间房子、几亩地,暂且保条性命。”
“好!”百景玉说着话,忽然庄重地朝着老刘鞠了个躬,慌得老刘忙跪下答礼,脸上惶恐不已,不知道主人这是什么意思,只听百景玉说道,“老刘叔,你这是长者风范,家里的人本来应该是我来照顾的,我却没有照顾好大家,多亏了您老人家给妥当安排了,我要谢谢您!”
老刘热泪盈眶,百景玉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是家里的少爷、是一家之主,平时为人做事也有一些轻狂,而心底的那种真诚的态度,却是别人所比不得的。也正因为百家父子两人都拿一颗真心待人,这些下人们当然也心怀感激,拿真心对待百家人了。
百景玉了解了家中的情况,童仆们都能够勉强活下来,心中也算是有些慰藉。现在最让他揪心的事情,还是帮着白宂筹粮的事情,百府只是一个空壳子,牡丹谷里的存粮也不多,自用可以保障,想要多余出来捐赠,却并没有多少。
院里的一棵老榆树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几只斑鸠,站在喜鹊巢里扑闪着翅膀东张西望。百景玉看见了,心中大喜,立时有了筹粮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