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有个大善人施舍红薯秧子汤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从东边过来的灾民能够吃上一碗热汤,就是已经进了洛阳城,饿得实在不行的灾民,也有回头往东出洛阳城,只为喝上一碗红薯秧子汤的。看似青青绿绿的一碗希汤,美美地喝上一碗,却也能救命哩!
这天,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风尘仆仆地赶来,远远地便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又显得有些神秘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
负责熬汤的伙计,见来人面色惨淡,嘴唇干裂,以为可能是逃难的读书人,到了洛阳城内,不好意思张口乞讨,饿得不行了又来到了这里,便主动盛了满满一碗红薯秧子汤,递给了对方,为了表示对长衫的敬重,他还特意往碗里多盛了一些红薯秧子哩。
穿长衫的男人有些茫然地接过碗,“咕嘟咕嘟”喝了半碗,一边用衣袖擦着嘴巴,一边凑近了盛汤的伙计,突如其来地问道:“老乡,这红薯秧子汤,是否是百公子安排施舍的?!”
盛汤的伙计见对方神秘兮兮的,忙将身子往后扬了扬,以便于穿长衫的中年男子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皱眉说道:“先生,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找人呢?!先垫垫肚子再说吧。”伙计的眼睛朝着对方端着的碗里眺了眺。
穿长衫的男子并不生气,脸上反而有种忘了重要事情,被人提醒后的一种感激神情,点着脑袋“啊——”了一声,端起碗来,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又是一阵猛灌,片刻间便将碗内剩余的红薯秧子汤喝得干干净净,接着顺手把碗递给了盛饭的伙计。
“先生!不好意思,咱们这里有规矩,每个人一次只能喝上一碗汤。”盛汤的伙计有些尴尬地笑着,抱歉道,“主要是僧多肉少,灾民太多了,照顾不过来哩!”男人身上的长衫,在河洛大地上就是一张响亮的招牌,这里是文明发源之地、文化荟萃之地,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尊重知识、尊重文化人的习俗。
“老乡,你误会了!”穿长衫的中年男子用衣袖擦了擦嘴巴,提高了声音道,“我是来找百景玉公子的!”
盛汤的伙计半信半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百景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道:“白校长,您怎么来了!?”
白宂刚喝了一大碗红薯秧子汤,浑身热乎乎的,脸上冒着汗珠子道:“我的百公子哟,我可找到你了!”说着话,也顾不得读书人穿着长衫的体面,伸出两只手将对方的手拉在手里,一双眼睛里好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
百景玉知道白宂一定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说,于是拉着对方往一旁的僻静处走了走,文彩蝶正站在这里,见了河南府中学堂的校长,忙鞠躬喊道:“白校长好!”
白宂傻乎乎地点了点,嘴里嘟囔道:“总算找到你了!”
“白校长,发生什么事情了?”百景玉看了一眼旁边的文彩蝶,又转脸对着白宂说道。
“老弟!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哩!”白宂了解百景玉的为人,说起话来也没有丝毫的遮掩,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搞来的那批粮食,如果再加上一些杂粮、野草什么的,够抗日队伍吃上几个月的,可就是粮食运过了洛河,就停下来了,怎么运不过去嘛!”他急得说着话,还跺着脚,可见心中很是焦急。
百景玉一听到“抗日”两个字,浑身就来劲儿,提高了声调说道:“白校长,你说吧,有什么需要百景玉出力的,您尽管吩咐!”
“好!”白校长知道自己面对的人,不是自己的学生,也不是自己学校里的同事,而是一个才华横溢、能力超群的人,可说话的时候,职业习惯还是暴露了出来,像是表扬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那样说道,“孺子可教也!”
“白校长,您不用客气!”百景玉心中如烈火燃烧,河南府中学堂的校长能如此看重自己,是一种信任和荣幸,更是一种责任和担当,“只要是抗日的事情,就是咱洛阳人的事情!”可不是嘛,日军已经两次攻打虎牢关,虎牢关失手的话,洛阳东边的门户没了。
“我看此事的关键,还在青罗山那几位好汉身上,白某不才,斗胆请百公子到青罗山协调一下,看能不能将粮食往东运过去。”白宂字斟句酌地说道。当时的大多数人,基本上就生活在死亡线的边缘,而青罗山的土匪势力强大,百景玉一介书生,为了虎口夺粮,去了岂不是九死一生。
“好吧!”百景玉爽快地答应道,“青罗山几位当家的,都是些血性的绿林好汉,小弟与他们也算相识,为了抗日大局,我想他们可能会割舍掉这批粮食的。”其实当时豫东、豫北大灾,据说饿死的人已经有上百万人,青罗山上上下也有那么多人要吃饭,粮食到了他们手中,能轻易再讨要出来吗!?百景玉心中装着抗日救国,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哩。
送别的白宂,百景玉便不顾文彩蝶的劝阻,带了百安往南,到洛阳城东十里铺渡口,度过洛河,在洛南的大地上一路朝南,又在山坳里转了好几个弯儿,经过了青罗山下百姓的顶礼膜拜,还有青罗山下汉牡丹的妖艳多姿,这次来到了青罗山上。
权红鼻子干脆躲起来不见,宫锦儿挥动着兰花指,娘娘腔的声音道:“哎哟,是百公子呀!您怎么有功夫,到青罗山来了。”若不是众人知道是他,还以为是安仁里的妓女呢。
“宫三爷!”百景玉客气地拱了拱手,开门见山地说道,“权二爷不在山上?!”
“哦——你——你是说老二呀!”宫锦儿的兰花指随意一指,笑道,“他不在山上,估计又去哪里找女人了!”其实这个时候的权红鼻子,正躲在某堵石头墙的后面,偷偷地听他们说话,只是自己既没脸见百景玉,又怕见了百景玉被他讨要粮食。
“靳爷呢?!”百景玉期待地望着对方道。
靳黄脸的确不见踪影,作为一山之主,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靳爷吗?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宫锦儿这下表现得很诚恳,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他俩都不在,我只好向宫三爷报告了。”百景玉叹了一口气,愀然说道,“我受人之托,需要搞一批粮食,送给前线抗日队伍。于是让权二爷给帮了一个忙,弄来了二十大车的粮食,只是这二十大车的粮食过了洛河,却没有被送到抗日前线去,因此想要来请教一下其中的道理。”抗日是当时整个民族的大事,抗日前线需要的粮食是大事中的大事。
“如今灾民遍地,粮食就是人命哩!那批粮食会不会被灾民吃了?!”宫锦儿试探着说道。
“若是真被灾民吃了,也倒没有什么。”百景玉平静地说道,“灾民也是人嘛!只是我想弄个清楚,粮食是否真的被灾民吃了,若是真给了灾民,是全给了,还是给了一部分,总要有句实话。哪怕豁出我这条小命,再去给抗日队伍筹集粮食呢!”
青罗山上微微带着凉意的风吹到百景玉的长衫上,长衫轻轻摆动着,凉意也渗进了他的神经里,他作为一个读书人,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很不文雅,或者是分明是软中带硬、绵里藏针。
“要实话呀!”靳黄脸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几个人眼睛望去,只见青罗山的老大手提着点燃的旱烟,正吸了一口,满嘴里冒着烟气,爽朗地笑道,“百公子也忒小瞧了青罗山哩!我辈活在这河洛大地上,岂不知道个轻重大小?请务必放心,粮食我都运到虎牢关前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