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氿站立一侧,冷眼旁观了百景玉和青罗山的三位好汉,再联想到百景玉可能存在的与八路军豫西抗日独立支队之间的关系,心里顿时如坠了一大块石头,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宋白曾经跟他说过,军统的职责,最终要的是防止一切可能对国军和民国政府不利的人和事,而眼前的四个人人品太好、威望太高、实力太强,早晚会成为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觉得应该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措施,将百景玉等人搞垮才好。逯氿心中正在琢磨着,一阵清风吹来,身上不禁有了一种莫名的清爽。
“逯兄,苏子瞻曾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此时此刻,我们遇到的却是‘山间之清风’,而这清风是吹过了五千年沧桑、经历过十几个朝代、抚弄过上百位皇帝的清风,怎么样,还舒服吧?!”百景玉笑“嘻嘻”地说道,能把粮食送到有需要的地方,让他心里爽快,说起话来也轻松了许多。
逯氿道:“百兄数次造访青罗山,而兄弟我是第一次来,不如带我游历一番,算是充分享受‘山间之清风’了。”
百景玉书生的迂阔劲头儿上来,便辞了三位当家的,由两个小喽啰带着,与逯氿一起在青罗山的山头上转悠起来。
青罗山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上山的一条路可走,而山顶处有一口常年流淌的山泉,是山上人的水源地。站立山泉旁边,回首观看山顶的一排排石头房屋,应该是就地取材而建、另外,房屋整齐划一,街道井然有序,想来当初建造前一定有高人指点,进行了整体的规划,至于众多房屋中间最高大的建筑,分明就是所有房屋的议事机构了。
“逯兄好眼力呀!”百景玉眼看着一排排的石头房子,夸赞道,“想必你也看出了这些房屋建造的端倪,它们以中间最大的大厅中间为中轴线,分别向左右两侧对称排开,这可是洛阳城的建造规则哩!”
两个人走走停停,将山上的军火库、储粮库、医药室、厨房等等地方,都有意无意地一一查看了一遍。
逯氿喟然长叹道:“河洛大地不简单哩!河洛人不简单哩!分明是一个土匪窝子,建的却和洛阳城一个模式,河洛人的思想观念何其地深入人心呀!”
“几千年了便是如此,想改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了,骨子里的东西了!”百景玉与对方交流起文化思想来,整个人都跟着兴奋起来。这是他的长项,更是他的爱好。
“这么说来,百兄觉得日本人不可能打败中国了?”逯氿见百景玉神情高昂,想着说一件大事,难为一下他,好打击一下他高高在上的样子。
百景玉随便摆摆手,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逯兄,你请看——他的手指着一座石头房子前,正在吃饭的一老一少。”石头房子前,老人和少年都圪蹴在地上,手里端着碗、还各揣着一个窝窝头,老人先是将手中的窝头掰下半个给了少年,少年又使劲儿把半个窝头塞回了老人的手里。
“有了这样骨子里的东西,还愁打不败倭奴?!”百景玉反问道。
逯氿被对方盯着看,心里有些不自在,“嘿嘿”一笑,调侃道:“百兄的话,张口闭口都是如此宏大,让我觉得离得有些远了。”
“逯兄有何高见?!”百景玉从对方的口气里听出了不认同,不认同也没关系,双方作为自由平等的主体,可以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嘛!他不解地看着逯氿说道,“胡适之先生倡导‘自由平等’,就是每个人可以平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逯兄但说无妨。”
“我没有百兄那样的胸襟气魄,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活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有酒有女人,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岂不是很好?!”他遥望远方,不知不觉间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语。你争我夺、纷纷扰扰,有个什么意思呢?!
两个人一路行走,一路天南海北地畅所欲言。每个话题之间自由切换,却能相互尊重、互相理解,彼此都觉得很合胃口。
跟着他们的两个小喽啰,本来是靳黄脸专门挑选的两个机灵的小伙子,却不明白这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在胡扯什么。他们回去将两人去过的地方、说过的话给靳黄脸说了,靳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嘴里“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百景玉和逯氿下山后的第二天晚上,两个黑衣人悄悄地在青罗山上摸索着。月光如水,照耀在山顶,本来一切看得都清清楚楚,只是两个黑衣人像是熟门熟路的人一样,只在石头房子或山石的阴影里活动。上山的道路把守得铁桶一般,青罗山的三面都是悬崖,山顶本来也就疏于防范,这给两个黑衣人提供了更大的便利。
他们沿着百景玉和逯氿行走的路线,先是在山泉处停留了片刻,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又看看“哗哗”流淌着的山泉,然后便转身直奔山顶的军火库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静悄悄的山顶上快速行进着。四周只听见山风吹着树叶的声音,再有就是一些石头房子里传出“呼噜”“呼噜”的打呼噜声音。
靳黄脸正圪蹴在自己屋子前,沉闷地抽着旱烟,女儿豆绿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这个丫头自小经历的磨难虽然多,人却机灵活泼,始终乐观地看待生活。记得有一次,靳黄脸也是这么圪蹴在门前,背靠着石头墙晒太阳,豆绿一蹦一跳地过来,见爹爹面带愁容,便转身回屋,拿出一个镜子来,照着爹爹的脸,自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靳黄脸有些不明所以地问女儿:“傻丫头,你乐呵什么?”
“爹爹,你愁苦什么?”豆绿笑着问道。
做父亲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果然眼睛里、眉毛上、脸颊中都写满了愁苦,又看了看女儿欢快的脸庞,便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等长大了,就知道了愁苦!”
“我早就知道愁苦了!”豆绿平静而自然地说道,“只是自己心里愁苦,白白苦了自己,又有什么用处?!”
靳黄脸见女儿小大人一样,煞是可爱,便有意逗弄她道:“那你说怎么办哩?!”
“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有些没有办法的事情,还不如不去理他,咱们乐呵去哩!”豆绿笑得可开心了,因为她看到爹爹的黄脸上,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已经开始舒展开来,塞了旱烟的嘴唇也明显地上扬起来,整个人明显快乐了不少。
靳黄脸心里很是喜欢这个“小棉袄”,如今她不知道去了哪里,是遇到了什么坏人,还是有了什么不得已的事情,还是为了没能和百景玉在一起而恨起了爹爹,总之就是找不到人了。他心中愁苦,女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生活乐趣的最大来源,没有了她,让他寝食难安哩。
忽然,两个轻快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快速而过。凭着直觉,靳黄脸觉得这两个脚步声不是青罗山人的。来不及多想,他忙将旱烟锅在地上轻轻一磕,匆忙朝两个声音的方向奔去。
黑暗中,他并不能看清什么。只是在那两个黑影从黑暗中闪现出来的一刻,他看到了月光下的两个黑衣人。
靳黄脸刚想要大喝一声,却见两个黑衣人穿过军火库,快速地往一侧的山崖边奔跑而去。他预感到不妙,想要冲进军火库看看,却见脚底下一阵腥臭,伸手摸了一下在鼻子下闻闻,知道是血迹,心里便觉得不妙,附近只有军火库前有两个喽啰在守卫。
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像是天崩地裂了一样,青罗山的军火库爆炸了,力量所及之处,将靳黄脸重重地推开,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