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魏晋风度是个很遥远的词。

其实历史本身也已经离我们很遥远。

什么叫遥呢，隔帘看花，水中望月，这叫去路迢迢，永无终期。

泛黄的照片，锈迹斑斑的青铜剑，你看得见，但无法置身其间。能置身其间的，是身边朋友的高谈阔论，是潮水一般涌来的房价压力与逼你稳定的现实。

除去历史的遥，生活里也有些东西是你曾经拥有，但终究变成水月镜花的。

陈年的热血在近处的沼泽里冷却，从前肆意的大笑与长哭，回首时都变成中二少年的荒唐，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再值得期许。

还有旧爱的海誓山盟，说愿为一个姑娘倾尽所有，望见她笑，就望见花开。

时间的长河里沉没了不知多少朵花，几次浮沉过后，再往河中打量，朦朦胧胧，终于触摸不到了。

这是遥。

过往的伤心事，夜半饮酒后的三两热血，都是属于你自己的历史。

那什么叫远呢，远是个相对的词，比起远，我们更能理解近。

近的是宿舍，近的是教学楼，近的是百无聊赖的家与公司，我们穿行在十丈红尘之中，触目所及的都是近。

近的东西围困着你，抬起头，只见到四角方方正正的天空。

或许远处的东西也在你少年时吸引过你，你我想象着提剑去往天涯，见见更辽阔的风光。

奈何这世间所有的风光，似乎都不属于你我。

我们提起剑，面前就只有茫茫的人海，他们推搡着你，说不必再往前行，前方尽是荒野。

于是日复一日，我们困守在四方的天地里，再也去不了曾经想去的远方，只能对自己说，我终于接纳了自己的平凡。

抵达不了的彼岸，是远。

平凡的人生就是这样，无数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们回首往昔却触摸不到，眺望远方却驻足停留，眼前所见的一切琐碎，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这样当然也很好，平凡人生里的美也总会惊心动魄。

只是我不喜欢这样。

小时候我看历史故事、武侠小说，长辈说看这些没用，都太遥远，太假，有这工夫不如多做几套练习题。

那时我就觉得很无聊，长辈们很无聊，练习题就更无聊。

很多年过去了，至今我仍然觉得很无聊，我觉得学生会里的一套一套很无聊，我觉得朝九晚五的工作很无聊，我觉得酒桌上的谈笑同样无聊。

生活本身就很无聊。

人们说这就是现实，那现实之中有什么呢？

再也没有浓烈的爱，更没有浓烈的恨，连惆怅也没有气质，悲伤也没有风度，沉郁与悲怆就只存在于书里。

我所喜欢的一切，都在遥远的过去与虚假的时空中。

我重新翻开沉埋已久的史册，时隔多年了，我见到史书里的一个个名字，像是见到了一个个老朋友。

魏晋风度，礼教岂为我辈设哉？

多少沉郁与悲哀，都化作一腔狂妄的放逐，那些书生在大时代的尘埃里起舞，将自己的光芒绽放，无论是生还是死，逃避还是对抗，都显得淋漓尽致。

这里有浓烈的爱，愿意为你生，为你死，更有浓烈的恨，北望中原，气吞万里如虎，惆怅时独坐白狼山，悲痛时中流击楫……

多么壮阔的舞台，多美的故事。

朋友说，美固然美，但遥远始终是遥远的。

其实承认历史的遥远，就是承认我们现实的遥远，承认我们追不回的过往，承认我们到不了的远方。

而我至今不承认这些。

这本书里的历史人物，没有那么严肃，没有那么刻板，或许你我被丢回那个时代，也会成为那样的书生。

历史从不遥远，这些人的嬉笑怒骂都如此真实，除了大悲大痛，他们也会在那个时代留下生活中的影子。

泛黄的照片会被擦亮，锈迹斑斑的青铜剑终将亮出锋芒，它们真实的细节固然朦胧不清，但它们的光芒会持续不停，在千年过后照进你我心中。

这些光芒，会让你我鼓起勇气，听到过往的回声，在远方与曾经的自己重逢。

共勉。

房昊

2020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