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年时间吧……”医生给出这个生命倒计时的时候脸上只带着职业性的遗憾,但柳天语和沈莹雪对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却很业余,不断地追问,不断地推敲那些医学用语的白话解释。比如说,预后不好,不是愈后不好,是根本不能痊愈的意思,就是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两个人在医院里一直处于一种绝不接受事实的“英雄主义”亢奋状态,柳天语拒绝了立即住院的要求,两个人回到家里,亢奋之后的疲倦把他们直接钉在了门口的换鞋凳上。
“五十万……”柳天语说出这个数字不到一秒钟,但是要实现它,却需要无限漫长的时间。这也占去了未来那一百几十万稿费的三分之一,梦想中的汽车没了,房子也少了一室。
“每年还要几万块……”沈莹雪想,这可是一大半的年薪,花掉了,两个人吃什么喝什么?
一夜就只有这两句话,剩下的就是行尸走肉般的进食、发呆、交配和睡眠,但这样的夜晚人是睡不着的,两个人各自想着不再重合的未来。夜很深了,沈莹雪忽然啜泣着钻进柳天语的怀里。刚才他梦到了自己的爸爸,在那间秋雨中的病房里,爸爸疲惫地笑着……“爸爸要走了,小雪以后要照顾好妈妈……”而自己,傻傻地疯狂点着头:“嗯,好的,爸爸你放心走,我照顾妈妈,等你出差回来。”身后啜泣的妈妈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从来没有这么疼……再回过身去,爸爸不见了,病床上空空的……
沈莹雪死命地抱住柳天语的胳膊:“老公,你哪也不能去,我要你活下去……”
如果柳天语是个豁达的人,也许这最后的日子会安排一次远足,一次人生难得的长假,但是写字的人有几个是豁达的?还不都是些欲求不满才诉诸空想的人。柳天语更是怕死,转天清早,他就爬起来奋指疾敲,沈莹雪起来的时候,他写好了几千字。
不是遗作,也不是遗嘱,是个计划,如何筹款,如何炒作,如何申请大病资助。
沈莹雪被按在床上读完了这近似幻想小说的策划书,读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如果有犹豫和质疑,就会毁掉两个人所剩无几的最后的小确幸。
但话还是脱口而出:“这行吗?”
柳天语使劲点头。“怎么会不行?你想呀,如果你喜欢的主播、群主什么的要死了,几十块钱你还是愿意出的吧?我好歹也有小两万的粉丝,每人给我捐上三十块钱,那不就绝处逢生了吗!”事情像想象中那般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那些似乎顺理成章的道路其实只是些遥不可及的断头路。资助可以有,但是要住院证明;住院证明可以有,但是需要钱;钱可以有,但是要申请到资助……网上查到的那个有上百家慈善机构的列表里,一半打不通电话,再一半只有电话留言,再一半明确拒绝,剩下的就是让你登个记,等那永远等不到的回电。
万能的网络,一到需要变成取款机的时候,就是万万不能的了。柳天语在网络连载里写出了自己的困难,换来的不是漫天飞舞的人民币——要是真有那么多粉丝,自己怎么会交不起住院费,哪怕平时多吃点健康食品的话也不会得上这个病的。几篇求助文章之后,换来的却是订阅量的雪崩式下降,仅有的几百个忠实粉丝也弃他而去。粉丝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怀疑他骗取打赏费,这篇本就不太出名没什么谈资的网文在他们眼中也要变成大坑了,没有任何再浪费他们自己生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