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黄色的海岸线拥住碧蓝的一角大海。岸边,一座古旧的灰色灯塔斜立。一群学生在这里划船,小游艇在海面上乱窜,还有逞能者往大海更深处进发,处处欢声笑语。主体大船上有人摆起了野餐布,有人不停地把小艇拖出船舱,有人悠闲地游玩,有人则是兴奋地狂欢。
突然,一束激光击中主船,船体应声而开,霎时间爆炸开来,火光冲天。笑声被哭喊声替代,激光追上一艘企图逃逸的小艇,毫不费力地将它击成碎片。鲜血染红了这片宁静的海域,浮尸与船骸一起漂在水面上,诱发幸存者的尖叫。片刻之后,钢铁废墟在红色的海面上静静地漂浮,世间寂然无声。
造成这一切的不明飞行物独自在海域上方盘旋,投射下一片阴影。
在一艘小艇的残骸后面,还藏着一个呼吸紊乱的生命。女孩左弄趴在一块浮木上,她的左肩被船体的碎片击中,鲜血不停地被海水吸去。左弄用右手费力地搭住浮木,头垂在手臂前,左半边身子不可抗拒地向下沉去。溶液会往浓度高的地方流——左弄迷迷糊糊地想着,海水这么咸,血会流干吧?右臂被压得麻木,再无知觉,只有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去,整个坠入冰凉的海水。
下沉——海水的浮力大,感觉就像被一双手拖着,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沉入黑暗里去……
突然,一股力量把左弄向上拉去,女孩迷迷糊糊地微抬眼帘,看见晶蓝色的光一闪。空气——浮出水面,左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头靠在刚才救她的那个人肩上,被拖向一边去。他们将主船的残骸作为掩体,躲避着上空吃人的魔鬼。
“喂,还活着吗?”左弄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说,“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的,可别死了。”然后那人往左弄的伤口上喷了一种什么药剂,血渐渐止住了。左弄无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堪称美艳的男生侧脸,白皙如凝脂的脸庞似乎吹弹即破,在他的右耳上嵌着一枚晶蓝色的菱形耳钉,刚才在水下闪烁的就是这个东西。
“谢谢……”左弄嘶哑着说。少年看看天空,又看看左弄,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唉,这么远,看来它们应该听不到。我得不停地跟你讲话防止你死了,你仔细听啊:我们遭遇了袭击,刚刚我放倒小艇躲进水里才躲过一劫,看见你还活着就把你捞起来了,毕竟还有个活着的不容易……”感到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少年自觉话题不对,只好住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左弄的声音依然嘶哑。少年回过神,笑了笑说:“同云。”
不明飞行物渐渐远离,同云长舒了一口气,拖着左弄离开掩体,说:“他们走了,我们上岸吧,得找个医院给你看看。”可是左弄并不觉得受伤的地方很难受,是那个药剂的作用吗?
“左弄!”岸边传来一个女生的哭喊。左弄一惊,猛地抬头,看见岸边跑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那是同班同学籁和她的后桌男生然。上岸,哭得稀里哗啦的籁一把抱住满身血水的左弄,大哭起来:“还有人活着……”“你们,是怎么……”左弄迷迷糊糊地问。然一脸凝重,望向海岸边直指残阳的灯塔,说:“我们躲在那里面,里面有废弃的防御装置——那个传说是真的。”
传说这个世界原本辽阔无边,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从大陆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还可以横跨海洋,在海面上航行数月。这个世界的科学家们企图探索宇宙,于是它们来了——噬星人。也不知道是吞噬星球的人还是它们居住的星球叫噬星,总之,它们在以惊人的语言能力学习了地球语言后,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噬星人。
同为碳基生物,噬星人一点儿也不想搞什么和平共处,它们的目标是消灭地球上的每一个人并占领地球。噬星人的先锋队毁灭了几乎半个大陆,它们在人类的顽强反抗下终于全军覆没。然而后续部队即将赶来,一旦它们登陆地球,必将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于是人类在噬星人大部队到达之前研制出一套防御装置,但未及将它遍布全球,噬星人又来了。从此,人类的生存环境在地域上前所未有的狭小,一个人从出生起便被送往学校,在学校防御装置的防御范围内生活,长大后再转移到其他地方工作。
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对学生们来说,那只是个故事,是个传说。
而他们,竟然愚蠢地不顾学校禁令,在冒险精神极强的学生的煽动下,整整两个班逃出学校去往外面自由而荒凉的世界,最终只有四人生还。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残酷。
老师在讲台上喊:“上课!”“起立!”籁清朗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颤抖,这个班所有的同学整齐地站了起来,动作几乎完全一致地鞠躬——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因为学生总共只有四个。
还是原来的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师,只不过班名成了两个班的合体:EF班,也被称为“幸存者班”。左弄微微侧头,空荡荡的教室白得刺眼,原来的五十个学生仿佛一个个消失了,不,是真的消失了。左弄苦笑着扭回头,翻开桌上的书本。
很快学校会重新编班,这两个班会被取消,然后一切会被淡忘,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真的会这样吗?在知道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之后,真的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这种生活吗?在同学被屠杀之后,真的可以全部忘却重新来过吗?左弄用笔尖点着课本,她不想听老师讲课,此刻在她的眼中,学校就是用谎言与懦弱织就的。
这时,从籁的桌子上推过一张纸条:晚上一起逃学吧。
晚自习,交完作业从办公室出来后,左弄和籁没有回教室,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夜晚的校园除了教学楼以外的地方大都灯光昏暗,因为这个时间是没有人外出的。怎么会有人外出?甚至都没有人想过要在晚自习离开教学楼,这所学校的教育多么成功啊!
两人不停地走,前面出现一堵白色的高墙,高墙之上还有栏杆,墙上有供维修人员上下的扶手,栏杆外面闪烁着橘色的灯光。“出去吗?”“去看看吧。”两个女孩手脚并用,翻过高墙,从墙头跃下。围墙外面有一小圈人行砖道,台阶下面就是柏油路,橘色的路灯如长龙蔓延千里,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在不远的十字路口井然有序地行驶着。车灯闪烁,绵延千里,不知怎的,左弄想到了“繁华”这个词。
左弄和籁在人行砖道上肩并肩坐下,面对华灯满街,看车来车往。“你说,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有车?”籁突然问。
左弄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大概有移动装备吧,谁知道呢,搞不好,这个只是装给学生看的全息影像。”
“移动式装备吗?”籁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恍惚,“如果我们那时有这种东西就好了,如果跟学校请示一下,搞不好可以被允许呢。可是我还是让大家那么做了,身为班长的我没能保护好大家……可是,没有如果了……”说着说着,籁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她无助地抱住双膝,把头埋进手臂。
“搞不好有如果呢?”左弄突然说,籁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左弄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兴奋的光芒。左弄一挥手,指着那个十字路口说:“你看,在十字路口,原车道调头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绕学校行驶一周,就会再次回到刚才经过的路口。如果时间是一条铁轨,而其上的世界必须不断行驶,那么不仅仅可以直行去往‘未来’,还可以通过变道回到‘过去’,重新抉择。那么过去也可以作为目的地,‘过去’也同样尚未到达。我的天,除了当下,一切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籁不禁瞪大了眼睛,但很快热情冷却,说:“理论可行,但人类并没有这种技术啊。”“当然没有,噬星人自然封锁了地球的尖端技术,现在的地球只是处于存在与灭亡的边缘。”左弄镇定地答道:“今天我翻了图书馆所有有关地球和噬星人的书籍,他们都被放在神话类。你知道吗,噬星人的无数次成功都近乎巧合,可以说是不断修复的结果。所以,如果说地球不存在这样的技术,噬星人绝对有。”籁又一次瞪大了眼睛,说:“你的意思是……”
“利用噬星人的技术,找回消失的同学。”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两个女生惊讶地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笑着看着她们的男孩子们。然伸手打了个招呼,同云安静地笑着,耳钉在橘色的灯光下依然闪着纯正的晶蓝色光芒。“你们也……”籁喃喃道,接着又哧的一声笑了。不需要更多言语,四人站在高墙之外,橘色的灯光中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唉,当初说得容易,可我们连噬星人的影子也没见过。”然抱着头趴在摊开的《地球史》上。籁抄起厚厚的一本《顶端科学》拍了一下然的脑袋,说:“少说丧气话,我们不是见过噬星人的飞行器,还见过灯塔里的防御装置呢。”
同云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那个防御装置长什么样子?学校里应该也有一个,怎么从来没见过?”“唔,这个嘛,”籁用笔尾戳着脸颊,回忆着,“我们看见的时候好像已经不能用了,是银色的方块课桌大小,操作面板上都是按钮,大概有几十个吧。银色涂料层被划破了,上面写着一句话:逃亡此处的人类啊,若你不幸被追赶,请按绿色按钮。我和然连按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应该是没用了。”
“至于学校里,”籁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应该就是那里吧,学校的禁域。”“哪里?”同云抬起眼,迷惘地问道。然一捶同云的肩膀,说:“就是小山坡啊,兄弟,学生不让进的。你是有多与世隔绝,这都不知道?难怪在隔壁班听也没听过你。”
对呀,一个如此好看的男生,为什么没见过呢?一直埋头翻书的左弄忽然一惊,对了,同云长什么样来着,只记得他很好看了。左弄猛一抬头,看见正与然笑闹的少年,看到晶蓝色的光一闪。同云确实是长这样没错,精致的五官,淡淡的笑容,但是却让人过目即忘。正是因为这样,以前他在E班才会存在感那么低吧,现在一个班才四个人,所以慢慢熟起来。
“喂,左弄,你说行不行呀。”三人的目光突然集中到左弄脸上,左弄猛然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啊?什……什么?”
“刚才同云说,噬星人肯定无时无刻不在城市上空监视,所以我们只要大喊就可以啦。不过它们肯定没那么容易下来见我们,所以我们得给出点诱饵,比如防御装置的工作机制。但是我们普通学生肯定不可能手握工作原理,所以我们要去小山坡一趟,让它们看见,然后再说我们拿到了原理,等它们接近的时候伺机混入,到时就方便了。”然说。
同云笑道:“我们可以说左弄是天才,所以能够参悟机制,最好可以在小山坡上多待会儿,更可信些。”“说什么哪,谁——”左弄红了脸,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说聪明。然懒得管两人的小打小闹,兀自说:“那就这么定了,晚上行动。”
夜半,四人悄悄接近小山坡,突然有手电筒的光向着天空连闪三下。“什么东西?”然警觉地环顾四周,新月无光,树影婆娑。
“是我啦,怎么说也得让头顶上的人注意一下。”同云笑眯眯地扬了扬手中的手电筒,“要是我们进去了,他们却没有看到,那就吃大亏了。”
四人小心地跨过电击栅栏,步步逼近山坡顶上的小屋。左弄突然感觉踩到了什么,接着警报声突然响起,众人忙躲到一旁的灌木丛后面。保安大叔叫骂着跑上山来,锁定了警戒线以上唯一的一丛灌木。左弄暗叫不好,这小山坡的构造太古怪,若是踏过警戒线便只有一处可躲。如果在这里被抓,被关禁闭行动延迟不说,校方肯定会加强戒备,下一次再要进来可就难了。
手电筒不住向树丛扫射,脚步声逼近,左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一个身影钻了出去,是然。“大叔啊,我就上来玩玩儿。”然笑着说。保安大叔板起脸,训斥道:“胡闹,这哪是学生玩耍的地方?走,跟我回去找教导主任。”
脚步声渐渐远了,三人重新探出头,确认无人后钻出树丛。
有惊无险的到达小屋,三人闪身进去。说是小屋,其实类似于存储高压电的小房间,里面也的确像是机械房的样子。独特的是,除去周边的电线和管道,中央器械存放在一个有门的巨大黑箱之中。
强烈的不安使左弄待在门边,籁向里面走去,而同云对中央黑箱更感兴趣。见同云试图打开黑箱,左弄不安道:“算了吧,反正做做样子而已。”
同云一愣,转头笑笑说:“没事,若让噬星人知道我们除了一些电线什么也没看到还不死定了,总得看一眼才好继续编嘛。”
同云的手摁在锁孔上,看不清他是怎么弄的,只听咔咔几声,锁开了。他把门拉开一条缝儿,强烈的绿光从门缝射出,在同云裸露的皮肤上刻出一道红色的血迹。
屋子内侧的籁推门停住,不及细想,将同云遮住猛地一扑。看着跌在地上的二人,左弄的大脑一片空白:同云脸上有一条完美切割后的红线,籁则半边身体都烧伤了,形状可怖。
那是什么,是激光吗?那个箱子后面竟用了如此严苛的防御措施?
“你傻啊,干吗扑过来?”同云吼着,红线裂开成伤口,鲜血涌出,一条腿不能动弹。
籁靠在左弄手臂上,喃喃地说:“因为我是……班长啊。”
左弄背起籁,问同云:“能走吗?”
“你先带她走……别管我,死不了。”
左弄背着籁,向小山坡下奔去。她已经失去了几乎整个班,不能再因为愚蠢的行动失去籁了。拜托,左弄无助地祈祷,籁可不能有事。
“左弄。”背上的籁小声说,“别放弃啊,不能修复错误的话,活着也没意义。”
左弄含泪点了点头。跑到小山坡下,左弄似乎看到,小山坡顶上闪过一点晶蓝色的诡秘且熟悉的光。
接下来的几天,然被关禁闭,籁待在医院,同云贴着一脸的创可贴和安然无恙的左弄一起继续上课。
很快,他们接到了噬星人的邀请。
“你也看到了吗?”同云指着空中悬浮的发光字体。左弄严肃而兴奋地点点头,怎么可能看不到,那么亮,没有丝毫依凭,光线就那么停滞在半空中,组成清晰甚至优美的文字:“即刻,后山——噬。”既然拥有这样的技术,也许噬星人真能逆转时间。
两人立即向后山跑去,那发光字体紧紧跟着他们,如幽灵时刻不息的提醒。然而后山空无一物,一切一如前日般静谧。
正当左弄失望的时候,那个发光字体再次飘到二人眼前,闪了闪,变成一个箭头。二人跟着箭头走进一条从未去过的密林小道,不知走了多久,树林到了尽头,荒凉之气扑面而来,左弄知道,他们已离开了学校防御装置的防御范围。
左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林子,他们走过的小径已混入相似的景致不见踪影。现在马上往回跑还来得及。但是——左弄想起然站出来的背影,想起籁鲜血淋漓的伤口。
轮到她了。左弄深吸一口气,又向前迈了一步。
一辆外形毫不起眼的小轿车在二人面前停下,门自动弹开,里面传出机器合成的声音:“请进。”左弄和同云对视一眼,坐进了车后座。
从后座看不见前座,不过左弄推测这应该是一辆自动驾驶的车。这样行驶了一会儿,车窗上的图案忽然闪烁变化,平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太空的影像。左弄这才发现车窗并不是透明玻璃,而是显示屏。这么说刚才这一会儿他们已经从地面来到了太空?飞行竟如此平稳。
“高科技啊……”左弄戳着车窗感叹道,却见同云一脸淡漠。
轿车门再一次弹开,门外是一条白铁长廊,廊侧的舷窗外可以看见太空与星辰。“是飞船?太空基地?”左弄小声问,问罢不禁一颤:他们已经远离地球了。
“嗯。”同云淡淡地附和,漫不经心地环视着舱体。
穿过一道道舱门,两人到达一扇无阀门前面。不像舷门的旋开式,这扇门采取中间打开两边缩进去的方式。一个房间出现在两人面前。
“欢迎。”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个中年大叔微笑着站在房内。“人类?”左弄一怔,不禁叫出了声。“是机器壳。”大叔笑道,“我是操纵者,弗里上士。”
“那么,请把图纸交出来吧。”大叔伸出一只手。左弄和同云对视一眼,接着左弄如计划的那样说:“没有。在我的脑子里,想要的话请先让时空逆流。”
“这没问题。”大叔的爽快倒让左弄吃了一惊。大叔继续说:“如果你真的知道防御机的原理,那么先让时间倒流完全没有问题,请跟我来。”大叔转身一按身后的墙壁,墙凹陷下去,接着以令人目眩的速度缩至四壁,露出精致的实验室。
弗里上士似乎丝毫不怕技术被偷学去,在左弄这“天才大脑”面前竟坦露如此多精密的仪器。弗里上士解释道:“要启动这台机器必须进入这个房间,而它运行的原理是改变质量以改变空间范围内的时间,因此房间内的人不会随外界一起回到过去。如果你确实有原理,我大可以同你一起进入这个房间,出来后再叫你画图纸,反正飞船之上你又逃不掉。但问题是启动装置耗能巨大,你真的掌握原理了吗?”
“自然。”左弄昂然答道。“那也还是等你先画一半吧。你可以不画关键部分,只是证明一下你行。”弗里上士说。
小机器人出来请两人移步,弗里上士又叫住左弄,颇困惑地问:“只是,你想清楚了吗?即使你救回了同伴,他们也很快会被噬星人消灭。”左弄想说反正她又不知道防御装置的原理,但她只能说:“至少不会那么快——多活一刻,总是好的。”
弗里上士怪里怪气地答道:“噢,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全人类也没有身边的人重要。”
“虽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这里一定有监控。”左弄不安地这儿摸摸那儿找找,最后丧气地坐在触屏桌前的椅子上。
同云一旁笑说:“我看未必,毕竟你画的东西很机密。我说,画不出就别画了。”同云的眼中闪出了兴奋的光,说:“我们直接去启动时间机器吧。”
“那然后呢,死在这个飞船上?”左弄不以为然地问。同云同样不以为然:“在完全启动前出来不就行了。走吧,趁现在还早,别等到噬星人也不耐烦了。”
两人根据记忆中的路口在飞船内穿行,终于找到了一开始的那个空房间。“门怎么开?”左弄急道。
“别急,我撬撬看。”同云取出工具刀,在门上鼓捣起来。想来小山坡上他应该也是这么开门的吧,左弄暗想。
门开了一条缝。两人走入房间的瞬间,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地面和墙壁开始移动,左弄总算知道为什么在寸土寸土金的飞船上会有一个空房间——这是时间机器的防御装置。
地板向内缩进,露出一小角阴诡的太空。气体封闭技术——即使在气球上扎个洞气球也不会漏气,真高级。左弄想着,不禁苦笑:现在还有什么心思感叹科技发达,若是这样掉入太空,怕是会立刻全身血液爆沸而炸裂。
“快开门!”左弄掰着墙上的砖缝,向同云喊道。不用她喊,同云早已奔至大门处,慌忙鼓捣起来。还未见起色,四壁开始有规律地伸出长方柱体,试图击落入侵者。
地板亦开始缩进,跳跃间左弄死抠住墙壁,不料一块长方柱突然伸出,左弄的手被夹在墙缝间,霎时鲜血淋漓。“呃啊,糟糕!”左弄惨叫一声,一时却抽不出被夹的手。
“怎么了?”同云惊恐地抬头,同时脚下的地板完全缩进,他毫无防备地向下跌去。
就这样跌下去好了,同云闭上眼,想。然后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同云下坠中的身体。他睁开眼,惊恐地发现是左弄拉住了他,而此时整个房间的地板均已缩进,两个人的体重完全压在左弄一只被夹得血肉模糊的手上。
同云下意识地喊:“你在干什么啊快松手,你的手会废的!”“不行……”左弄咬牙答道:“再让你也出事,我怎么向籁交代?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要带着籁和然的那份一起见证时间的倒流、大家的重生。”
同云呆呆地盯着那个倔强的女孩,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嘴唇。他知道自己该继续劝她放开他,甚至在最后关头甩开她的手,但他做不到。
他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
直到弗里上士终于赶到。
左弄在为她准备的那个书写室里醒来。压烂的手上缠了绷带,但已不疼了,肉的形状也完好如初,左弄不禁再次感叹噬星人科技的发达。
“客人,需要什么吗?”一个小机器人进来问。左弄环顾四周,问:“同云在哪儿?”“在医务室。”小机器人答道。左弄心中一紧:“他受伤了吗?”这次小机器人没有回答。
自己手压烂了都可以回书写室,而同云却还在医务室,想必伤得非常严重。左弄料想小机器人不会带她去医务室,当下先支开了它,不安地独自走出书写室,在飞船中游荡。
“唔,唔!”一个房门半掩的房间里传出挣扎的呻吟声,左弄从门缝中看去,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同云坐在病床上,弗里上士把一只手伸进同云口中似乎在掏着什么,而同云则掰住上士的手挣扎着。同云终于拉出上士的手甩开,扶着床狂咳起来。
上士横眉瞪着少年,他接下来的话让左弄震惊:“TY29,你为何拒绝从这具高仿人体中出来?”
高仿人体——左弄惊恐地回忆起,同云那很难给人留下印象的脸、标志身份的蓝色耳钉、不用介绍就知道左弄的名字、对学校禁区一无所知以及对她们计划的积极推动。
“你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弗里上士继续说,“带人类以供人体实验,编造谎言以保持实验体高度的求生欲,顺便寻机探索防御器,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具身体去执行下一个任务了。”
“咳咳……如果我说,放了她呢?”同云道。
迎着弗里上士诧异的眼神,同云继续说:“她只是那么多实验体中的一个,而且小空间内调节一下时间对母星来说也不会有多大损失……她,值得。”
弗里上士冷冷地答道:“我知道你在实习期,但这也太感情用事了。是没损失,但也没好处。”
同云直起身,义正词严地解释道:“我说她值得,因为她也许真的知道一些什么原理。在地球上我看过她画出来。她现在迟迟不画,也许是看我们太没诚意。这样,我们可以先假装答应重启,但只你我二人接近时间机器,这样造假她也看不出来。然后说机器原料不够正在运输,这样博得她的信任,至少能让她先画一半出来。”
弗里上士狐疑地思索着:“能成吗?她会信?”
“会的,她很相信我。”同云扯了一下嘴角。
“好吧。”上士耸耸肩,起身。左弄捂住嘴,慌忙跑回了书写室。
上士果然用了那一套说辞,左弄假作欢喜,三人来到时间机器门口。
上士先不耐烦地踏入,同云正欲跟入,忽然回头,犹豫地对左弄说:“我没试过所以不知道你会不会记得,但我想告诉你,左弄,我可能知道为何地球是久攻不下的一块坚土了。你们让我看见了许多,那些是这个利益至上的星球所没有的:责任、勇气、信任、坚定、义气。也许你听不懂我在讲什么。”同云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摇头,踏入时间机器。
玻璃大门忽然关闭,左弄呆呆地站在门口,看两人假装调试机器。突然,同云直起身,按下一个按钮,飞速输入一段程序。齿轮轰然转动,红灯亮起,如血腥笼罩。
弗里上士愤怒地吼着,伸手欲抓少年,少年迅速向门口奔来,又被上士抓住。看懂发生了什么的左弄开始疯狂地扒门,她只感到时间越来越慢,世界静音。少年离门咫尺,又被上士抓回,左弄的指尖渗出血来。咔,门整个脱落下来。
时间停止。然后飞速倒退。
“左弄,交作业了。一下课就睡啊?”熟悉的声音传来,左弄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却看见组长阿蕾。左弄惊道:“啊……你不是……”“不是什么?快交作业。”阿蕾笑道。
不是死了吗?左弄蓦地意识到,时间已经倒流回一个月前。然就在隔着过道的位置,左弄激动地对他说:“只有我们记得。”而然一脸迷惘。左弄一怔,难道……是梦?
回到座位上的籁一见然一脸无辜,左弄一脸伤心、失望、震惊,立刻飞过来捶然的脑袋,向左弄笑道:“我们成功了。”成功了,左弄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能成功是因为……
因时间的逆流而紊乱的思绪如茫茫大海,左弄唰地站起来,抬头四顾。走廊上没有开灯,教室的窗外只有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让人疑心是否身处飘浮在太空深处的匣中。左弄向门外跑去,下课时间人很多,同学们打打闹闹,不时挡住左弄的去路,或是撞她一下,而左弄只是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昏暗的走廊上看不清人们的脸,只觉得千千万万相类似的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在眼前出现,然后擦肩而过,禁不起一次回眸。
忽然,她瞥见晶蓝色的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