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始,万物皆有终——无一例外。

又或者,这只是个虚假的神话呢?

——门泰特学校,辩论主题

皇帝的皇家驳船在萨鲁撒太空轨道上行进,周围还有一群巨大而威武的战舰。这艘驳船的内部装修豪华,满眼皆是黄金和珍贵的宝石,到处珠光宝气,金光闪闪;华丽的船身线条优美,还点缀着精美的装饰,当然,这些都毫无用处。到目前为止,这艘驳船是帝国舰队所有船只中最奢华、最炫目的一艘,对于那些喜欢张扬炫耀、爱慕虚荣的人来说,这艘驳船绝对令人惊叹。萨尔瓦多就很喜欢这艘船。

尽管新皇帝罗德里克·科瑞诺觉得这艘船太过浮华,不符合他的品位。但他明白帝王仪仗的重要性,特别是眼下,他哥哥刚死——不,刚被谋杀,而他刚刚登上皇帝之位。

对罗德里克来说,帝国另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将约瑟夫·文波特绳之以法。因为萨尔瓦多是被他密谋害死的,而且目前他的战舰正在暗中集结。

一头浓密金发、五官轮廓分明的罗德里克,穿着他那身彰显贵族身份和王者气质的金红长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在驳船的多级指挥中心里,他面对着一扇巨大的观察窗,感觉自己既威严又强大。他指挥数百艘武装战舰,全部集结在轨道上,准备对文波特的大本营发动突袭。

罗德里克恨不得立刻就命令战舰开火,但他必须精心筹划,精准打击。因为帝国武装部队只有一次突袭机会,以便打文波特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看到一艘巨大的空间折叠运输船停在自己的驳船前面,此时他的无数艘战舰正井然有序地飞进这艘运输船的货舱里,并整齐地停靠在里面。运输船里的霍尔茨曼引擎可以瞬间穿越很远的距离,但这艘运输船上并没有卓越领航员的引领,而是由飞行员驾驶,进行盲飞。

只有文波特股份集团知道如何创造领航员。这些领航员能力卓越,可以在广阔无垠的太空中预见到安全的路径。而约瑟夫·文波特在其罪行被揭露后,将文氏集团所有的领航员都撤走了,不再为帝国提供服务。等打败不法之徒文波特,没收他的全部资产之后,帝国就会有领航员了。这只是击垮文波特总裁之后帝国得到的好处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好处之一。想到这里,罗德里克不禁握紧了拳头。

文森·鲁恩将军是此次攻打科尔哈的突袭部队指挥官,此时他来到皇帝罗德里克身旁,手里拿着红金相间的军官帽,立正站好。

“陛下,我预计此次作战必定能速战速决,并且大获全胜。”鲁恩信誓旦旦地说。这位贵族出身的将军年近四十,跟罗德里克年龄相仿,但个子比罗德里克矮一些,肌肉也更发达。鲁恩皮肤黝黑,一头黑发,性格火暴。这两个人之间曾经交情匪浅,而且有过一段恩怨,但罗德里克现在尽力不去理会。

“是的,文森,快速取胜,这正是我想要的。”他故意直接叫将军的名字。他和鲁恩儿时是好友,可惜后来闹翻了,当然是为了一个女人。从那之后,他们就不再来往,只有在军官和高级顾问参加的正式军事会议上见面时才会偶尔交谈几句。但现在帝国正危在旦夕,是时候把这些没意义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罗德里克知道他可以信赖鲁恩,因为此人对帝国一向忠诚,并且克己奉公、兢兢业业,从未受到过质疑。皇帝依旧望着宽大的观察窗,说:“一定要趁文波特集团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就出其不意将其摧毁。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要快。”

鲁恩点了点头。

这支突袭部队是秘密集结起来的,时间很匆忙,战斗在几天之内便会发动。皇帝正在冒着极大的风险,因为通常他都会把大部分军队部署在萨鲁撒·塞康达斯周围,保卫帝国的首都,但这次却把主要军队都派往了科尔哈,但如果能成功将文氏集团一举打垮,那么帝国的安全将大大增强,所以冒险也值得。罗德里克的计划是迅速出击,首要目标是杀死或抓捕文波特总裁,接管他在科尔哈的所有业务,并削弱他在整个帝国的广泛商业活动。

这样一来,罗德里克就能将帝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了。

两个月前,文波特的罪行被揭露,结果他在诺玛·森瓦的帮助下逃跑了。从那之后,这位总裁就突然撤回了所有文氏集团的商业船只,并终止了一切贸易往来,致使许多星球物资短缺,粮食紧张。这样做的后果才只是刚刚显现,以后情况会越来越糟。许多私人船队争相要填补文氏集团退出后留下的空缺,但没有一家星际运输公司能像文氏集团太空船队那样安全可靠——因为除了文氏集团的船只,其他飞船上都没有领航员。

由于形势混乱,文波特还趁机扣押了一部分帝国军队做人质,使局势更加雪上加霜。在危机开始时,帝国武装部队的一整个战斗群,包括七十艘战舰,正在一艘文氏集团运输船上按既定路线和计划飞行。帝国的飞船很强大,但没有安装霍尔茨曼引擎,所以需要通过空间折叠飞船被运送到目的地。多年来,文氏集团运输船一直在为皇帝运送战舰,这是他们为帝国提供的服务之一。但现在,这些强大的帝国飞船中的一支主力舰队被敌人扣押,就像银河象棋里的好几颗重要棋子被从棋盘上拿走了一样。

罗德里克喃喃自语:“他想要削弱我们的力量,迫使我们屈服,并同意他的要求。”

“陛下,我们知道他想要什么吗?”将军注视着巨大运输船上的一艘艘战舰,说,“自从他逃回科尔哈就一直没有消息了。我以为他还在逃亡,躲避法律的制裁呢。”

“在我看来,文波特的要求再明显不过。他想为所欲为。他杀死了一个皇帝却逃过了惩罚,所以他现在想要我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统治者,他要将商业帝国的触角伸向帝国各个角落。他还想让我铲除那帮芭特勒狂热分子。”罗德里克的脑子一刻不停地在转着,这是萨尔瓦多永远也做不到的

鲁恩厌恶地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曼福德·托伦多煽动暴徒发起了那么多次暴动,造成了那么多破坏,不该铲除吗,陛下?”

罗德里克一想到那些反科技暴徒造成的破坏,还有他可爱的小女儿的惨死,不禁低声叹了口气:“是的,是该铲除……但如果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跟杀死了萨尔瓦多的凶手合作,那我绝对不答应。我永远不会同意的,文森。”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甚至怀疑安娜失踪也很有可能是文波特搞的鬼。”

鲁恩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说:“可是陛下,您的妹妹是在兰帕达斯失踪的啊——是在芭特勒人围攻门泰特学校期间不见的。真要怀疑的话,也理应怀疑曼福德·托伦多才对,您怎么会认为是文波特干的呢?”

“你说得对,”罗德里克摇了摇头说,“我似乎总是把一切罪责都想方设法归在那个逃犯身上……但其实有些事情与他无关。”

将军皱起眉头,露出明显的厌恶表情:“我一想到总裁做的那些事情——秘密创造领航员,垄断安全的折叠空间飞行、厄拉科斯的香料业务,还有遍布帝国各星球的星际银行业务……一个人不该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而且——”

罗德里克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这话说得不对,文森——确切地说,能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而别人不可以。”

鲁恩立刻挺直身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的舰队一定会好好‘关照’他的,陛下。请您相信我。”

“我知道你值得信赖,文森。”罗德里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暖。这个男人即将领导一场改变历史的关键战役,因此在这个时候让他想起他们曾经的友谊是有好处的。

君臣二人看到越来越多的战舰飞进巨大的运输船,停靠在指定位置,准备就绪,不禁心中对这场战役充满期待。鲁恩清了清嗓子,说:“陛下,有件事我必须要跟您说。感谢您不计较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还如此提拔我。同时也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命我领导和指挥这次战役。只有品格高尚之人才会这么做,要换作心胸狭窄之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罗德里克朝他点了点头,让他安心。“那些恩怨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为了帝国的利益我必须抛弃个人情仇。”他对鲁恩笑了笑,说,“不然的话,哈迪萨会责怪我的。她让我替她转达对你的问候,并祝你出师大捷。”

鲁恩回以一个苦乐参半的笑容:“终归还是您赢得了她的芳心。很久以前我就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失败的事实。您比我更为优秀,陛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提拔鲁恩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忠诚可靠。罗德里克对帝国军队进行了全面而彻底的改革,清除了许多不称职的高级军官,因此使得鲁恩的晋升速度更快了。此前帝国军队总指挥官奥德默·萨克斯比已被罗德里克罢免,文森·鲁恩是接替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因此这次报复性袭击是他真正证明自己的第一次机会。

多年来,在萨尔瓦多统治下的帝国武装部队混乱得一塌糊涂,机构臃肿,官员冗余,而且军队里贪污腐败横行,军纪涣散,军官们大多愚笨无能。罗德里克一登上皇位,便立即对军队进行了全面审核和清洗。

此时罗德里克伸出手来,对鲁恩说:“也许等你从科尔哈胜利归来之后,我们可以多点儿时间聊天叙旧。”

“那再好不过了,陛下。我们曾经是好哥们,不是吗?”

“没错,是的。”

两人握了握手,相视一笑,鲁恩眉开眼笑地说:“我会带上好的白兰地来。”

“那我可等着了。”

尽管罗德里克采取了一切防备措施,对突袭部队的准备工作进行严格保密,但毫无疑问,约瑟夫·文波特在萨鲁撒安插了间谍。不过,如果空间折叠运输船能行进得足够快,鲁恩将军的战舰应该可以比间谍船更早抵达科尔哈,令间谍船无法及时向约瑟夫·文波特发出警报。因此时间至关重要。

然而文波特不是傻瓜,不管有没有间谍,他都肯定会预料到萨鲁撒会迅速做出反应,出兵攻击,而科尔哈也早已做好了防御准备,易守难攻……

罗德里克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文波特股份集团的垄断和钳制,并重新夺回自己合法的权力。自从压迫人类的思维机器被打败后,新生的帝国才统治了不到一个世纪,罗德里克必须为了人类的利益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威严,还要为他的兄长报仇,这一点跟夺回权力同样重要。

上将准备先行离开,于是戴上军帽,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请原谅,陛下——在我们出兵发动进攻之前,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我去监督和指挥。毕竟速度是我们此次秘密行动成功与否的关键和保证。”

罗德里克沉声道:“替我好好‘关照’那家伙,文森。我等着你得胜归来。”

“请放心,陛下。我一定会赴汤蹈火,全力以赴,向您证明我的能力。”

“你确实得全力以赴。”

有些人把影响力和权力视为一种回报而不是责任。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好的领导者。

——约瑟夫·文波特总裁,文波特股份集团内部备忘录

科尔哈是一座堡垒,但约瑟夫·文波特在等待皇帝采取行动时,并没有扬扬自得。他知道帝国军队早已蓄势待发,时机一到就会大举攻来,企图将他彻底摧毁。

为了增强他所在星球的安全性,约瑟夫不得不从文氏集团太空船队抽调出大量装备精良的飞船,并把这些飞船部署在科尔哈的太空轨道上,不再让它们进行利润丰厚的商业运输,转而负责保卫科尔哈星。此外,约瑟夫还强化了星际屏蔽场,并增加了警戒哨舰和侦察船的数量。

随着他的防御措施都已全部准备就绪,他觉得或许能够找到办法摆脱困境。要是他和罗德里克皇帝能坐下来冷静而理智地谈一谈,那就再好不过了!

约瑟夫从来都不想惹来这场灾祸。虽然把愚蠢的萨尔瓦多铲除,并把他那个能力更强的弟弟推上皇位是必要的,但他万万没料到暗杀萨尔瓦多的行动竟然会被发现并曝光。约瑟夫本来计划成为新皇帝的伙伴,为了彼此的共同利益而携手合作。到时候帝国一定会蓬勃发展,日渐强盛的——真希望罗德里克能明白这个道理,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眼下正是关键时期,是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之际,也是需要做出艰难选择的历史性时刻:人类被思维机器奴役了太久,至今还没有从漫长的可怕噩梦中完全恢复过来;但混乱和暴力又接踵而至,反动的芭特勒运动兴起并迅速蔓延,同时煽动起一大批想要清除所有“邪恶”科技残余的狂热分子。约瑟夫本意是想帮助人类,所以决定把有能力的人推上皇帝的宝座。但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做却给自己惹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灾祸。

如今,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文波特股份集团,并逮捕约瑟夫,甚至很有可能会处死他。为什么罗德里克·科瑞诺就不明白,他一心要报仇,结果会给双方造成多大的损失和伤害呢?其实他只需向文氏集团征收一笔可观的罚金作为害死萨尔瓦多的惩罚就可以了,约瑟夫可以香料或金钱的形式赔付罚金,具体用哪种,皇帝可以任选。在这之后,星际间的贸易以及政府的管理就都可以恢复正常了。他一边捋着自己浓密的红胡子,一边沉思着。一定有办法可以摆脱困境的!

约瑟夫厌倦了无休止的等待,于是离开了总部的多塔式摩天大楼,走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他需要感受一下凉风拂过皮肤的感觉,想要看一看周围的情况,好让他安心。他喜欢不断提醒自己,他仍然是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此时,约瑟夫的妻子乔巴正好来到总部大楼外遇到了他。乔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头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际,看上去优雅而迷人,她拥有罗萨克女巫的血统,当年的那些女巫有强大的心灵感应能力。她曾在姐妹会接受过多年训练,因此身上带着一种帝王般的威严风度和从容冷静的气质。

乔巴陪着约瑟夫走过一块铺着砖石路面、宽阔平坦的停机坪,一路上沉默不语,但给自己的丈夫无言的支持。往日里,这片停机坪本应挤满了商船和香料运输船,然而现在,这个太空港成了军事活动场。隆隆作响的油罐车来回穿梭,为防御飞船和穿梭机添加燃料。侦察船起飞,进入轨道。约瑟夫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废气味和冬天特有的那股凛冽味道。

乔巴停下脚步,劝慰约瑟夫,有些话仿佛在脑子里酝酿已久:“亲爱的,我们已经尽了全力,现在的科尔哈可以说是坚不可摧。虽然我们不能放松警惕,但也不该被不必要的恐惧所吓住。我们很强大,也很安全。”

约瑟夫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而且说过很多遍,但他还是不肯有半点松懈:“过度自信是比恐惧和担心更大的弱点。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直到度过这场危机为止。”

“我相信我们会度过危机的。毕竟我们拥有帝国任何其他星球都想象不到的先进武器和防御设施。”乔巴微微一笑,说,“而且这些防御设施绝对会把曼福德·托伦多和他的那帮芭特勒人吓得噩梦连连。”

约瑟夫也露出一丝微笑作为回应。夫妻二人一同看着在太空港周边巡逻的三个半机械生化人——这些半机械生化人的机器躯体看上去像蜘蛛一样,而且比大部分建筑都高。这些半机械生化人是他的德纳里实验室研究出来的秘密武器,并被运送到了这里。

半机械生化人曾经是人类的祸患和灾难——脱离肉体的人类大脑被安装在有装甲的机器躯体内。最初的半机械生化人在塞琳娜·芭特勒圣战后期被摧毁了,但约瑟夫手下那群聪明的科学家重新设计并重造了它们。这些新的半机械生化人不再被权力欲极强且容易犯错的大脑所引导,而是被初始领航员进化变异的大脑控制。此时,机械护卫队正在科尔哈总部周围地区巡逻,它们机械躯体上的活塞在不停运转,如有任何威胁,传感器就会敏锐地捕捉到,并发出警报。

约瑟夫征用了一辆地行车,乔巴跟他一同坐上了车,无须问要去哪里。最近约瑟夫频繁地去领航员训练场,视察正在进化的领航员候选者,这已经成了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尤其是在眼下局势愈加紧张的时候。

约瑟夫一边驾驶地行车,一边懊恼地摇着头,说:“罗德里克和我,我们两个不该为敌,打得你死我活,我俩应该齐心协力共同抗击真正的敌人才对!那群芭特勒狂热分子跟思维机器一样,是人类文明最大的威胁。而那个半身人曼福德手里也有大量战舰。”

乔巴扬起下巴,说:“那些古董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约瑟夫。曼福德拥有的那一百四十艘战船都是圣战时期人类军队使用的老式空间折叠飞船。而你则不同,你有装备精良的战舰,有独一无二的领航员,还有极其忠诚的员工。帝国中一多半的星球都依靠文氏集团进行贸易,而且现在尽管皇帝视你为不法之徒,可那些星球依然继续跟你做生意。这说明什么呢?”乔巴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那张充满古典美的脸上,蛾眉轻扬,对约瑟夫说,“你的飞船比任何人都多,你的权力和影响力比任何人都大,甚至超过了科瑞诺家族。如果必须让人们做出一个选择,你说他们是选择在遥远的萨鲁撒·塞康达斯皇位上坐着的人,还是宁愿选择定期给他们运送来食物和香料的人呢?”

约瑟夫知道乔巴说得很对。此时他驾驶着地行车,越过一个高地,然后进入了一个宽阔的碗状山谷。山谷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数百个气罐,每个气罐里都有一个领航员候选者。约瑟夫把地行车停在密闭的气罐中间,乔巴俯下身,吻了吻约瑟夫的脸颊。

只见一个个外壁坚固厚实的气罐里充满了浓度极高的香料气体。约瑟夫和乔巴穿行在这些气罐之间。透过昏暗朦胧的强化玻璃窗和气罐里缭绕的雾状气体,约瑟夫可以看到气罐里的变异人类正在不停思索极为深奥且晦涩的知识,以不断扩展自己的思维。任何人——如果大脑没有经过进化——都无法掌握复杂的折叠空间计算,也无法拥有预见能力,而这种预见能力是穿越虚无空间所必需的。正是香料的作用使这种进化成为了可能。

约瑟夫对这些怪异又奇特的领航员感到十分惊奇。即使皇帝的飞船朝科尔哈而来,他的军用空间折叠飞船也缓慢而笨拙,而且不得不进行盲飞,因为他们的船上没有领航员。而老式的超光速飞船虽然在太空中相对安全,但速度慢得出奇,令人难以忍受,在星系之间飞行往往需要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而文氏集团的飞船又快又安全。

他和乔巴在一个巨大气罐前停了下来,这个气罐位于一个如神龛一般大理石平台的中央。约瑟夫高兴地看着他的曾祖母诺玛·森瓦;她在气罐里,周围缭绕着如梦似幻的香料气体,她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宇宙深处。

一个多世纪以前,诺玛成为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位领航员。尽管她不再是完全的人类,但她仍然与约瑟夫保持联系,并为了自己的目的一直关注帝国政治。

“人类危在旦夕,我深感责任重大,”约瑟夫对乔巴说,但他估计诺玛肯定会偷听,“我是个理性的人,而且有足够的资金来拯救大家。所以我必须活下去,而且必须。罗德里克突破不了我们的防线,而且我的商业联系遍布整个帝国,我可以暗中操纵,迫使皇帝做出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决定。”

尽管文波特集团的发展壮大离不开诺玛的帮助和支持,但约瑟夫知道诺玛的主要目标是创造更多的领航员。诺玛与她的徒弟们不同,因为诺玛单凭自己的思维就可以折叠空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其他的领航员都得需要配有霍尔茨曼引擎的巨大飞船才能穿梭空间,飞到目的地。有时候,诺玛会不声不响地消失好几天,去干自己的事情,但至于去干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不过眼下她就在自己的气罐里,安静地冥想和观察。

约瑟夫急于得到答案,于是走到气罐前,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您有什么看法,曾祖母?如果我比皇帝罗德里克更强大,我是该躲在这里建立防御工事呢,还是应该看得更长远些,步子迈得更大些?”

诺玛的颤音透过气罐上的扬声器传了出来:“你既有强大的权力也有足够的能力夺取皇位——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

听到诺玛的这番话,约瑟夫感到十分惊讶。有些人的确梦想成为伟大的统治者,但约瑟夫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商人,一个卓越而完美的商业领袖,对扩张政治势力并不感兴趣。

“你知道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让罗德里克当皇帝——一个理性而明智的皇帝。而且该死的,我也的确把他推上了皇位。我希望他强大而聪明……并且愿意征求我的建议和忠告!我有自己的商业帝国。我的星际银行遍布帝国各个星球,银行里存满了储户委托给我的钱。我在厄拉科斯有庞大的香料产业,尽管愚蠢的萨尔瓦多想要把香料产业从我手里抢走。对我来说,政治只是实现我商业利益的工具,仅此而已。”

他叹了口气,说道:“但现在我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我们正处于文明的转折点,如果罗德里克皇帝不按我们要求的去做,我能取代他的位置吗?”他思索了一下,但还是找不到明确的答案,“实际上我更希望能回到一年前的状态,因为那个时候我可以集中精力对付曼福德,消灭他手下的那群野蛮人。”

“还有我们的香料产业——那是我的领航员们所需要的,”诺玛说,“我们得去趟厄拉科斯,而不是待在这里。你和我应该一起去。”

“我们很快就会去的,曾祖母。”约瑟夫要去厄拉科斯视察的计划拖延已久,但首先他需要留在这里把最后的一些细节问题解决。

“很快,”诺玛依旧坚持,“我会带着你一起去。”

约瑟夫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挫败感。皇帝为了报复他,浪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而此时狂热的芭特勒人则越来越猖獗,之前约瑟夫花费了高昂代价而取得的进展全都付之东流了。

不过约瑟夫已经采取了行动。他在科尔哈建立防御工事的同时,还派遣了一支主力突袭部队前往芭特勒组织的总部兰帕达斯。也许等他那支无敌的半机械生化人大军把那个可恶的小半身人屠杀了之后,约瑟夫才会真正感到心满意足。

“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诺玛用她那缥缈的颤音说。

“我是来寻求您建议的,曾祖母。”

“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诺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没有再作回答。

我会选择最适合我的盟友,而神已经选择了我的敌人——全人类的敌人。神是我最坚定可靠的保护者。所以我为什么需要你呢?

——曼福德·托伦多对萨尔瓦多·科瑞诺皇帝说的话

德莱格·罗杰特——约瑟夫·文波特的首席门泰特——乘坐一艘速度极快的文氏集团战舰来到了兰帕达斯。这艘战舰上装备了隐形装甲,因此不会被兰帕达斯轨道上的芭特勒巡逻船发现。这艘小型战舰虽然不大,但是武器精良,能够摧毁数十艘芭特勒人使用的老式圣战舰船。

但德莱格此次来到兰帕达斯不是与这个满是野蛮人的星球对战的,至少现在不是。他这次只是作为一名飞行员,来监督并亲眼见证一项任务,而这项任务很可能会铲除人类文明的威胁。他要向世人展示文氏集团新半机械生化人的威力。

兰帕达斯……他曾在这里的门泰特学校接受过训练,也在这里对曼福德·托伦多和他的追随者们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和憎恨,因为这帮极端分子腐蚀并摧毁了这所伟大的学校。不久前,芭特勒人逮捕了他的导师兼门泰特学校校长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并将其斩首。德莱格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无法救出吉尔伯图斯,德莱格只得设法带着大脑受损的安娜·科瑞诺和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逃离了兰帕达斯。伊拉斯谟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机器人,在塞琳娜·芭特勒圣战中制造了无数残忍事件和惊天浩劫。如今,安娜是文氏集团的重要谈判筹码,而伊拉斯谟对德纳里科学家们而言是极为关键的资源。有他俩在,就能确保文波特总裁取得最终的胜利,理性终将打败狂热,文明必会战胜野蛮。

毕竟这就是冲突的根源所在。文波特麾下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今晚,德莱格的半机械生化人会让敌人闻风丧胆,甚至会要了曼福德·托伦多的命。如果真能杀死曼福德,那么这帮狂热分子就能被彻底消灭了。不管怎样,这些半机械生化人将会证明它们可怕的破坏力。文波特总裁的许多科学家都渴望看到最终的结果。

德莱格的飞船上运载了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其中两个是由变异强化的领航员大脑引导的,而第三个是由托勒密的大脑控制的。他是第一个自愿成为半机械生化人的人类,同时也是被自己对曼福德·托伦多的仇恨驱使的天才。托勒密自愿放弃了自己脆弱的肉身,而选择了他更喜欢的机械躯体——一个强大且极具破坏力的身体。

曼福德的确树敌不少。

德莱格驾驶飞船在这颗宁静星球的太空轨道上安全飞行,他相信飞船的隐形系统能让他避开芭特勒的战船,不被发现。于是他准备开始执行任务了。托勒密的大脑保存罐被安装在他的机器躯体里,而另外两个由领航员大脑驱动的半机械生化人则指挥自己的躯体移动到带有装甲防护的吊舱中。领航员的大脑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但他们还是听从了指令。检查了思维电路的连接之后,德莱格命令这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准备行动。

托勒密抬起一只机械臂,机械臂上那对又长又尖的钳子夹得咔咔作响。他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那个残忍的恶魔把我的朋友活生生烧死,还逼迫我亲眼看着他被烧死。曼福德·托伦多那家伙必须得死。”

“他还要扼杀人类的智慧和进步。那个家伙播下了无数仇恨的种子,如今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亲自收获仇恨的果实。”德莱格看着悬浮在淡蓝色电质液体中的大脑,微微一笑,然后将吊舱的最后一个部分关闭。几个半机械生化人准备出发了。“你们复仇的机会来了。”


引领人类前进是沉重的责任和负担,尽管曼福德·托伦多不愿挑起这么重的担子,但他还是做到了。可他能有别的选择吗?

帝国当前的危机不仅仅是对资源或领土的争夺,而是一场人类灵魂的战争。在被思维机器奴役了几个世纪之后,人类终于摆脱了科技的桎梏,重获自由。重生之后的人类,本可以回到一个没有科技的时代,打造出一个新的伊甸园——只要他们愿意,就一定能做到。可惜人类自身的弱点将他们腐蚀,让他们堕落。

比如像约瑟夫·文波特这种扭曲变态的人,就想再次奴役人类,让本来灵魂重获自由的人类再次受制于机器!圣战结束后,蕾娜·芭特勒——曼福德最深爱的导师和领路人——指引人们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但这条路上并非没有暴力和反抗,甚至还有在集会上扔炸弹的人……

深夜里,曼福德靠在一张软垫椅上,低头看着自己没有双腿、只剩半截的身体,心中充满痛苦。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当他看到自己这副残缺不全的样子时,依然心有余悸。多年前的那场爆炸差点儿要了他的性命,最终只剩下半截残缺的身体。“半截身子、双倍领袖!”这是他的追随者们在集会上常喊的口号。

前路不定,曼福德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多么希望睿智的蕾娜还活在世上,还领导着芭特勒反科技运动!啊,他是多么地爱她!突然间,他感觉到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来。

阿纳莉·艾达荷——曼福德忠诚的剑术大师——发现他哭了,于是关切而忧心地走上前来。当遇到敌人时,阿纳莉会奋不顾身地挡在曼福德身前保护他,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此时尽管没有敌人,她也心甘情愿地守在他身边,帮他驱走痛苦和心魔。

阿纳莉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女人,曾在吉奈斯的剑术大师学校接受过训练。多年来,她一直守护在曼福德身边,在兰帕达斯简朴的石头屋里悉心照顾他。屋子里的墙上安装了栏杆和把手,方便让曼福德用他强壮的手臂支撑身体移动。每当曼福德想要向欢呼的人群或敌人展示自己伟岸的形象时,他就会骑在阿纳莉的肩上。每当高高地站在她肩上时,曼福德非但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而认为自己是帝国中最有权力的人。

曼福德的真言师伍德拉姐妹前来见他。这位真言师丝毫没有察觉到曼福德心情不好,上来就谈论对时局的担忧:“罗德里克皇帝仍然认为我们应该为他妹妹的失踪负责,因为我们擅自冲进门泰特学校,并占领了那里。”她的声音有些恼人,“您应该说服他改变这种想法,托伦多大人。安娜·科瑞诺肯定是自己逃走了。”

“不管皇帝信与不信,反正她的失踪与我们无关。”曼福德怀疑这个神志不清、情绪反复无常的女孩肯定是在逃跑时被沼泽龙吃掉了。“幸运的是,皇帝将一腔怒火转到了约瑟夫·文波特身上。所以我们不必担心。”曼福德不禁认为这是神迹,无声无息地便将矛盾转移。

“也许吧,”阿纳莉说,“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女儿是被芭特勒暴徒杀死的。他对我们依然充满愤怒。”

“那只是个意外而已,”伍德拉轻蔑地说,仿佛认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这也不能怪我们啊。”

“可他无论如何都会怪罪我们的。”阿纳莉说。

“联盟关系可能再次发生改变,”曼福德说,“罗德里克·科瑞诺必须要认清形势,明白自己的真正出路就是与我们结盟——当然最好是通过我们合理的呼吁和请求,但如果不行,必要时也要用强制的手段。”

伍德拉姐妹拿出了备忘录和清单,想讨论一下具体细节,但曼福德此时根本没这个精力和心情。阿纳莉察觉到了主人的疲惫,于是朝伍德拉投去责备的目光。“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曼福德需要休息和思考,别让他太累了,我们还要靠他来领导大伙儿呢。”

疾言厉色的真言师对阿纳莉的暗示嗤之以鼻:“我们运动的成功与否就取决于这些细节以及强大的领导力。所以我们必须花时间讨论细节。”

伍德拉曾经一直在姐妹会接受训练,直到后来姐妹会出现了严重而可怕的分裂。曼福德知道伍德拉跟自己的追随者们一样,都强烈地反对科技,而且她也证明了自己是个对芭特勒组织非常有用的人,因为她不仅仅是个有能力的真言师,还是个很好的顾问,为曼福德提供了很多建议。然而此人太过直接,甚至直接得有些不客气,缺少变通。有时候曼福德觉得跟她共事很令人疲惫。此时此刻,不管伍德拉多么坚持要进行讨论,曼福德都实在没心情和精力应付她了。“阿纳莉说得没错。我的确累了,带我回卧室吧。”

于是剑术大师就像抱宠物一样把曼福德抱了起来,缓缓朝他的私人卧房走去。她把曼福德放在一张简朴而狭小的床上,然后打开窗户,让夜晚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夜幕下,兰帕达斯的首府埃姆勃克城里,一户户简朴的村舍民房里都闪烁着温暖的橘色灯光。窗外虫鸣窸窣,仿佛在合唱着轻柔的安眠曲,整个星球是那么宁静安详,曼福德准备静下心来安稳入眠。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打破了黑夜的沉静。

几个重物呼啸着穿过大气层,在减速降落的运动中发出巨大的火焰,朝埃姆勃克袭来。三枚炮弹击中了埃姆勃克城外的地面。

阿纳莉大叫一声,立刻冲进卧室保护曼福德。城里的人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一探究竟,然后都吓得惊声尖叫起来。三处被炮弹击中的地方全都被白色和橘色的炮火照亮,在黑暗里折射出棱角突兀的阴影,透出一股不祥之感。带有屏蔽场护盾的装甲吊舱突然分裂成几个锯齿状的金属门,随即像花瓣绽放一样打开,露出里面的几个机器躯体。沉重的活塞驱动机械腿撑起全副武装的机器躯干,每个机器躯干里都有一个脱离肉体的人类大脑。三个高大威武的半机械生化人开始朝城市进发。

阿纳莉一把将曼福德从床上抱起来。后者透过窗户看到了远处的火光,知道敌人来找他了。

剑术大师抱紧曼福德,说:“我会保护你的。”

人类声称,深刻的个人悲剧可以导致其思维方式产生极端的改变。我曾经对无数实验对象做过实验,对他们施加严重的伤害,并观察他们的反应,研究这些伤害会令他们发生怎样的改变。然而我一直也没能从这些实验中得出什么结论,来验证这个假设——直到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被杀死。

——伊拉斯谟,实验室秘密记录

在德纳里的各个穹顶实验室内,文波特总裁麾下的研究人员正在这个充满毒气、与世隔绝的星球上进行重要项目的研究。

这些科学家被招募过来,不仅仅因为他们有聪明的头脑,还因为他们对芭特勒人有着刻骨的仇恨。

此时,研究团队对伊拉斯谟存储器核心十分感兴趣,并称其为人类有史以来最无价的珍宝——这个评价令伊拉斯谟这个独立机器人非常高兴。它终于找到了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并且很享受别人对它的这种关注。

狂热分子们占领门泰特学校时,德莱格·罗杰特将伊拉斯谟的存储器核心救了出来。伊拉斯谟很感谢这个年轻人救了它的命,就像几十年前吉尔伯图斯救了它一样。多年来,它一直受吉尔伯图斯的保护,因此对自己的守护者十分感激。当年这个独立机器人把野孩子吉尔伯图斯从奴隶棚里救出来,并把他抚养长大,把他培养成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但那些野蛮且毫无理性的芭特勒人却残忍地将他杀死了!被行刑之前,吉尔伯图斯只是向凶残的剑术大师阿纳莉·艾达荷点了点头,随即便被后者挥剑砍下了头颅。

伊拉斯谟曾在自己的程序中模拟过人类的情绪,但这种从未有过的经历,以及这种失去亲人的可怕感觉,比它之前记录过的任何一种情绪都强烈得多。

此时,在一间灯光明亮的研究室里,伊拉斯谟的凝胶球核心被安放在一个架子上,上面还连接着一个不太完善的感应装置。皇帝的妹妹——年轻可爱的安娜·科瑞诺,一直守在存储器核心旁,而好奇的德纳里科学家们则聚集在附近,全神贯注地听着机器人说话,等着它继续说下去。

伊拉斯谟意识到,它一想到吉尔伯图斯,就会陷入一种无言的愤怒之中。是的……这就是人类愤怒的情绪。它回想着令它产生这种情绪的独特经历,并循着同样的足迹搜集之前的所有有趣数据,特别是在它不断尝试了解人类复杂情绪和思维的过程中,搜集到的心理反应方面的数据。

“我有很多信息要传达给你,”伊拉斯谟对安娜说,“这些都是十分有用处的信息。如果能帮你们消灭理性的敌人,我会全力协助。”

吉尔伯图斯死于暴力,且死得无辜又令人困惑,他的死亡改变了伊拉斯谟凝胶电路里的心智路径。通常情况下,每当它得到新的启示或有意想不到的新发现,都会高兴不已,但这次它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告诉他们门泰特学校的事情。”安娜露出热切而期盼的笑容,建议道。这个年轻的女孩有一双蓝色的小眼睛,还有奇特而古怪的个性,令伊拉斯谟不禁联想起彩色玻璃那杂乱的颜色和扭曲的图像。安娜在姐妹会学校服下了作用于精神的毒药而损伤了大脑,自那之后她就变得情绪多变并且难以捉摸。她的神志再也没能恢复到原来。于是她的两个哥哥便把她送到了门泰特学校接受治疗。在那里,伊拉斯谟发现了她,并把她视为最有趣的人类实验对象。它引导这个大脑受损的女孩,操纵她的想法,还帮她……不过尽管伊拉斯谟试图把安娜变成一个运算能力极强且绝顶聪明的人类典范,可到目前为止,它还没有完全成功。

“我在门泰特学校隐藏了好几十年,”伊拉斯谟说,“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教他的学生们如何组织和整理思维,提高智力。”它那博学多识的声音透过安装在房间里的扬声器传出来。它想起了自己流动金属身体里发出的最原始的声音。回想当年同步帝国时期,那是个多么令人兴奋和陶醉的美好时代,那时候的它多么辉煌而耀眼,可惜最终疯狂的人类摧毁了一切……而如今,他们对门泰特学校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别指望人类能有理性而有序的行为方式。

但伊拉斯谟向来目光长远,深谋远虑,如今它终于找到了盟友——而且是有能力造成报复性伤害和破坏的盟友。所有人都同心合力,想要把芭特勒这颗毒瘤铲除。

“吉尔伯图斯为了保护我,把我的存储器核心藏了起来。他知道如果我被芭特勒人发现,一定会被毁掉的。跟你们德纳里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不同,帝国里的其他人永远也不会接受从我这里获取知识并得到益处。他们永远想摧毁他们不理解的东西。”

安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仿佛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所左右。“如果伊拉斯谟被毁,那么数以亿计的人将永远不会知道它有多卓越不凡、多么令人惊叹了!”当安娜的思维意识还很薄弱且容易受影响时,伊拉斯谟让她相信了这些事情,如今这些想法已经在安娜脑子里根深蒂固,成为不可磨灭的信条。

科学家们都容忍安娜的突然打扰,因为她是极为重要和宝贵的人质。但安娜所说的话,他们全都充耳不闻,根本不放在心里。可爱而懵懂的安娜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价值,而伊拉斯谟则一直牢牢控制着安娜敏感且脆弱的思维意识,半点儿不肯放松,以确保其任凭自己操纵。它很欣赏这个年轻女孩对它的专注和着迷,尽管这个女孩对它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忠诚。不过它还是忍受了她的这种痴迷。几个世纪以来,它受够了人类对它的仇恨,所以现在它宁愿接受这种扭曲的迷恋和崇拜。

伊拉斯谟继续对全神贯注的研究人员们讲话:“在门泰特学校,我依靠我的诸多传感器和间谍眼继续观察人类,并做出预测和试验性假设。我因没有身体而行动受阻,但吉尔伯图斯一再承诺会弄到一个躯体来存放我的存储器核心。但不知为何,他一直也没能给我找到一个躯体。”伊拉斯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是他唯一让我失望的一点……”

德纳里的科学家们在他们的特鲁拉数据记录平板上做笔记。最近几天以来,这个十分合作的机器人几乎一刻不停地跟他们讨论它的各种想法和得出的结论。它有那么多的知识想要传授,有那么多的发现和数据想要跟他们分享,以至于他们能力范围内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伊拉斯谟所说的一切都整理出来。

“我的经历至关重要,”伊拉斯谟继续说,“我要帮你们出谋划策,不仅要协助你们保护文波特股份集团,还要助你们消灭芭特勒人。”它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可能有些自负,但思维机器从不会骄傲自大,“要是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就好了。因为几个世纪以来的经历很难浓缩成寥寥数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讲完。”

它一边等着科学家们把它的话记录下来,一边回顾之前的经历,看到了吉尔伯图斯被带出关押的帐篷,来到空地上,被迫下跪,并等待着剑术大师挥剑砍来的画面……

在实验桌旁边,有一个保存罐,里面装着研究中心主管诺非的大脑,他是被改造成半机械生化人的第一个人类。此时,他的分离式保存罐通过闪烁的电流液体发送出信号,然后这些信号通过扬声器被转换成了语言:“德纳里的所有设施都供你随意使用,伊拉斯谟。我们的任务是为文波特总裁提供武器,对抗无知和野蛮,并推进人类文明。请与我们分享同步帝国时期的武器设计,帮助我们消灭野蛮人。”

“他们杀死了奥尔班斯校长,”安娜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他们还想摧毁伊拉斯谟——还有我!真搞不懂我哥哥怎么还没有下令把他们都杀了。”

伊拉斯谟说:“我当然会帮助你们消灭芭特勒人的。”它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安抚安娜,因为她很容易陷入某个想法里无法自拔。另外,伊拉斯谟对罗德里克·科瑞诺皇帝没有半点儿信心,认为他不会站出来抵抗狂热分子,就连对约瑟夫·文波特,他也不敢出手。但机器人还是打算帮助他们,因为当时机到来时,它有自己的一笔账要跟芭特勒人清算。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看到芭特勒领袖被杀死,而且死得越痛苦越好。我要体验一下复仇的快感。”这对它来说也是一种新的感觉,是它伟大探索中另一个关键环节——这种感觉本身就令人兴奋。

在这些科学家中,有一位名叫达内布的特鲁拉生物学研究员,此人十分安静,而且做了大量的笔记。他坐直身子,说:“如果能得到你的生物研究数据,我将不胜感激,伊拉斯谟。在科林的时候,你进行过无数次人体解剖,同时也整理了大量的基因数据。据我所知,你甚至培育出了一个塞琳娜·芭特勒的克隆体,对吗?”

“是的,尽管新的塞琳娜在各方面都近乎完美,但她远不如原本的塞琳娜迷人,只是个拙劣的复制品罢了。虽然生物机体相同,但并不能产生相同的经历和性格。”

伊拉斯谟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存储器核心连接到研究中心所有的数据系统,查到了达内布博士的背景资料。这个特鲁拉人曾进行过十分前沿的项目研究,结果被芭特勒人扣上了“不洁”的罪名,逼得他不得不逃离家园,向文波特股份集团寻求庇护。

“我可以提供给你们需要的所有数据,”伊拉斯谟说,“但你们要利用这些信息来对付芭特勒人。”

保存罐里的诺非主管说:“那是当然。我们都有充足的理由痛恨这些人。”

“那你们也可以给我提供指导和帮助,”伊拉斯谟说,“我一直无法理解仇恨这种情感,希望能对这种情绪有更多的研究和了解。”

这时,安娜·科瑞诺突然露出冷酷的笑容,令伊拉斯谟感到隐隐不安。

宇宙中充满了可以进行概率推测和计算的有趣事情。但门泰特必须学会忽略绝大多数的这种诱惑,不然人肯定会疯了的。

——已故校长吉尔伯图斯·奥尔班斯,对一年级学生的讲话

刚刚成为大圣母的瓦莉娅·哈克南根基未稳。她无视凛冽的寒风,穿过瓦拉赫九号星的着陆场。一架客运飞船刚刚降落,运来了一批她从皇宫召回的忠诚度可疑的姐妹。只见瓦莉娅大步流星朝这些姐妹走去。

午后微弱的阳光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暖意,她穿着一件厚重的精美长袍,但足以御寒。她的家乡兰基维尔比这里冷多了,而且对她来说,想要缓解寒冷所带来的不适感,主要还是靠调整自己的新陈代谢。

瓦莉娅一头黑色的短发衬出她那张椭圆形的脸;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仿佛把周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她看着从飞船里出来的女人们,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如今姐妹会的分裂和纠葛已经结束,瓦莉娅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并召回了这些不忠诚的姐妹,命她们来参见新任大圣母。

大圣母……尽管瓦莉娅年纪很轻,但作为圣母,脑海中已经有了千年的记忆。自拉奎拉·贝托-阿妮鲁尔去世后,她接任了大圣母这一重要的职位,到现在才不过几个月而已。到目前为止,她仍在考验自己的责任、使命和权力……并且必须确保其他姐妹不会站出来挑战她的权威。这些来自宫廷的姐妹,忠诚度都很可疑,但瓦莉娅有的是选择和办法。

瓦莉娅会留意一些细微之处,若换作别人很有可能会忽略这些细节,但对她来说,这些细节很有可能会关乎她的生死命运,所以至关重要。尽管瓦莉娅并没有接受过真言师的训练,但她一直以来都拥有辨别一个人所言真假以及忠诚度的本能。乍一看,她根本看不出来这些新来的姐妹里是否隐藏着不顺服之人,也无法立刻察觉到是否有人会对她造成直接的威胁。但如若有人对她发起身体上的攻击,瓦莉娅将会是个可怕的对手。如今,她正在磨炼自己的音言技术,可以通过音言迫使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必须做出决定,是要信任这些来自先前敌对派系的姐妹,还是必须得铲除。

除了保护自己不受敌人伤害之外,大圣母还必须重新确立和稳固自己在姐妹会中最亲密的盟友。她一度对眼下站在她身边的忠诚门泰特姐妹菲拉产生过怀疑,觉得菲拉野心勃勃,然而如今菲拉已成为她最亲密的顾问之一了。菲拉是个人高马大、脸上肉乎乎的女人,但对细节十分注重。菲拉完成了在兰帕达斯的训练之后,这位具有门泰特和真言师双重能力的姐妹成了老拉奎拉最器重的人,而如今,瓦莉娅则把她视为一个十分强大的工具。

身穿黑袍的姐妹们走下飞船,排成一行稳步前行,就像参加葬礼一样。瓦莉娅在这些正教姐妹中认出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她强劲的对手宁珂和埃丝特·卡诺,但并不是所有姐妹她都认识。有些还不曾相识。瓦莉娅想要得到这些人的观察报告,并通过报告决定她们的命运。这些女人当初违背了她们对大圣母拉奎拉的忠诚誓言,如今尽管按照前任大圣母的临终遗言,姐妹会再次统一起来,但瓦莉娅知道如果没有能让她消除疑虑的确凿证据,她不能相信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当初正是她们破坏了组织,给姐妹会造成了深深的创伤。

诺言违背了一次,就有可能违背第二次。

奥莉薇娅姐妹负责将这些新来的姐妹召集在一起,以便让大圣母对她们讲话。虽然这个金发的奥莉薇娅姐妹忠诚可靠,但此人情绪不稳定,容易激动,瓦莉娅在奥莉薇娅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紧张。尽管如此,这个女孩还是很专注认真的,因此瓦莉娅也把她归到了盟友的行列。

奥莉薇娅把这些姐妹安排好之后,瓦莉娅走上前去,提高嗓门对她们讲话。她的语气里透着伪善:“今天你们有机会得到晋升,而不是惩罚。但你们必须摒弃多洛蒂娅教给你们的那些有害的想法。在反抗大圣母并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之后,重新统一的姐妹会将再次强大起来。”

瓦莉娅的目光在这些女人身上徘徊,试图从她们的表情和神态中找到反抗的迹象。有些人的表情显示出胆小、焦虑或温顺,而有些人的表情则令人捉摸不透。从表面上,她看到了这些女人的全然服从,但是否真的服从,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你们将会接受详细的问询,因为我热切期盼能够欢迎你们所有人都重新回归姐妹会的怀抱。”

尽管这些姐妹都面露不安之色,但瓦莉娅还是暂时让她们先退下。奥莉薇娅带领众姐妹走向一辆地行车。瓦莉娅的私人护卫会把这些新来的带到一个被隔离在外的安全宿舍区,这些姐妹将会在那里受到严密监控。她们只有在宣誓效忠瓦莉娅并接受严格的再教育之后,才会被释放。否则就会难逃一死。在姐妹会的发展道路上注定会失去一些姐妹,对此瓦莉娅并不在乎。姐妹会将再次有统一的声音和统一的思想,并听命于瓦莉娅,而不是拉奎拉。

当这些姐妹被带走时,瓦莉娅与她的一个钢铁般忠诚的护卫——她的妹妹图拉·哈克南交换了个眼神。由于接受了瓦莉娅的严格训练,图拉·哈克南成为了姐妹会中最出色的斗士之一。图拉有着温柔甜美的容颜和一头金色卷发,但是在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刀锋一般凌厉的危险。年轻的图拉扫了瓦莉娅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然后便护送这群姐妹上了车。

这瞬间的眼神交流,令瓦莉娅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担心。她试着猜测图拉的眼神透露出什么。图拉曾请求瓦莉娅准许她回到兰基维尔的老家,至少短暂地休假一段时间,而且这也是她理所应得的……但瓦莉娅想弄清楚为什么图拉提出这样的要求。前不久,图拉按照命令杀了厄崔迪家族的人,至少她作为哈克南家族的人,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图拉实施了一次完美的复仇——她嫁给了年轻的奥利·厄崔迪,并在新婚之夜杀死了自己的新婚丈夫。多么痛快又恶毒的谋杀啊!谋杀案发生之后,沃立安·厄崔迪和奥利的弟弟威廉就躲了起来,两人从卡拉丹消失了。即便是消息灵通的姐妹会也查不到这两人的行踪,瓦莉娅始终无法确定他们去了哪里。

但图拉并没有像她姐姐那样高兴。从那之后,她一直对杀死奥利心怀悔恨和内疚,而且似乎确认自己对受害者动了真情。她甚至认为两个家族都值得同情,因为两家人都由于仇恨而失去了亲人。都值得同情?这个观点瓦莉娅绝对不能接受,因为这是延续了几代人的世仇。

显然图拉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所以让她回到哈克南股份公司去,重新巩固与家族的联系,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瓦莉娅决定安排图拉回到兰基维尔,等有任务需要她去执行时,再召她回来。即便如此,图拉也必须受到严密监视,因为她这种过于沉默的奇怪表现令瓦莉娅十分不安……

这时菲拉走上前来向瓦莉娅汇报任务,打断了大圣母的思绪:“我准备出发去萨鲁撒了,大圣母。我和我的同伴们将按照您的命令去填补宫廷职位的空缺。如果皇帝要我的话,我将成为他新的真言师。”

“他会要你的。如今多洛蒂娅已死,他的确需要一个真言师。”瓦莉娅朝这个忠诚的女人微微一笑,说,“我很高兴你能进入宫廷。我们需要确保皇帝罗德里克得到正确的建议。”瓦莉娅看着穿梭机,一群男性工人正围着穿梭机忙忙碌碌,进行飞行前的测试,并添加燃料。“等穿梭机一准备好,你和其他姐妹就可以登船了。”埃斯康航运公司的空间折叠运输船将会把她们带回帝国首都星球。

“我会把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有关约瑟夫·文波特的信息告诉皇帝,并以此来取得皇帝的信任,”菲拉说,“他肯定跟我们一样对文波特的香料垄断十分担心,毕竟文波特为了维持对香料的垄断杀死了这么多人。他不仅威胁到了帝国在厄拉科斯上的香料接管行动,而且对整个帝国来说也是个威胁。”

“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瓦莉娅说,“如果文波特知道是你透露的消息,他会把这看成是姐妹会对他的背叛。在姐妹会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手,把我们送到了瓦拉赫九号星,并帮助我们在这里建立了新学校。”

“还有他的妻子,帮我们找回了——”菲拉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外人在听,因为她要说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姐妹知道——“帮我们找回了藏在罗萨克丛林里的计算机。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就会失去所有的育种记录。”

“是的,文波特的确为姐妹会的目标而做出了贡献,”瓦莉娅点点头说,“而且他的妻子乔巴,也是我们中的一员,还是个女巫。乔巴本人对我们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一旦涉及婚姻和生意,那就不好说了。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事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对我们来说,还是站在皇帝这边更妥当。”

菲拉的语气似乎有些难过:“大圣母拉奎拉一直以来都很感激文波特对我们的帮助。”

“我不是拉奎拉,”瓦莉娅说,“她并没有考虑过如果欠了一个商业巨头的人情,会对姐妹会产生什么影响。文波特会以为姐妹会可以任由他操纵。我宁可给文波特一大笔钱来酬谢他过去的帮助,并从此跟他两清,也不愿意欠他人情。显然,他肯定也认为我们现在对他感恩戴德。他施恩于人,目的是想得到高利润的回报,就像个称霸一方的军阀一样。”瓦莉娅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然后说:“实际上,文波特总裁和曼福德·托伦多一样难对付。这两个人都爱惹麻烦,也很难缠。”她阴郁地点了点头,说:“这两个人我们都不想直接招惹,为自己树敌。”

“我明白保持中立的重要性,”菲拉恭敬地鞠了一躬,说,“我和皇帝私下谈话时会格外小心的。”

门泰特姐妹菲拉准备出发前往萨鲁撒·塞康达斯了,瓦莉娅感到十分满意。因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此刻,在她脑海深处,她听到了其他记忆里那些女人激动兴奋的喋喋不休,那些早已死去的姐妹的声音依然时不时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这些女性先祖古老而神秘,难以预测,但给她提供了许多宝贵的建议,虽然常常自相矛盾。此时此刻,这些人的声音在瓦莉娅脑子里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圣母瓦莉娅!你太执着于对厄崔迪家族的复仇了。”一个声音说。

“你要干出一番功绩来,要比最有名的芭特勒圣战英雄沃立安·厄崔迪更伟大。”另一个声音说。

“姐妹会远比你的家族世仇重要得多,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

另一个更睿智的声音补充道:“再没有比盖过那个人的功绩更辉煌的胜利了。你的使命是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来,瓦莉娅·哈克南,所以不要太过狭隘,纠结无足轻重的事。你要关心的是姐妹会,而不仅仅是复仇!”

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在其他记忆那幽灵般诡异的背景噪音中,但瓦莉娅并没有被那些声音说服。为什么我不能在推动和发展姐妹会的同时又扩大哈克南家族的利益,两者兼得呢

她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着陆场。其他记忆为她提供的信息向来很重要,但她不知道是否该听从她们的建议。她的人生和命运走在两条迥然不同的道路上,而那些女性先祖知道这一点。复仇不仅仅是瓦莉娅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哈克南家族。她曾发誓要让她的家族重获被剥夺的显赫地位。

不管脑海中其他的声音怎么说,瓦莉娅心想,我都要沿着这条路坚持走下去

要写一部关于全面介绍沃立安·厄崔迪个人事迹的传记不是不可能,但十分困难。因为他活了太久,去过太多地方,而且经历过太多事情。他就像风一样,漂泊了好几个世纪,足迹遍布帝国的各个角落。

——哈鲁克·阿里,圣战历史学家

开普勒看上去是个沉闷而单调的星球,但沃尔多年来一直珍爱着他在这里建立的宁静而温馨的家园。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正是他所向往和追求的。曾经他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远离过去,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娶了心爱的女人,生儿育女,组建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过着人人都梦寐以求的日子。

现在,他担心这个大家庭里所有人都因为自己的过去而受到生命威胁。哈克南家族的人很可能会来找他们寻仇。

当沃尔和年轻的威廉·厄崔迪抵达开普勒的主村庄时,沃尔回想起了那些快乐的时光,但他不想被人记住或留意。当初他离开了这里,并承诺再也不会回来。而如今,在开普勒星上,已经没人知道他是谁了,但他还是会谨慎地向生活在这里的人发出警告,告诉他们关于图拉·哈克南向厄崔迪家族寻仇的事情,提醒他们要当心这个女人。万一图拉来到这里,勾引并杀害另一个厄崔迪家族的小伙子,就像她杀死奥利一样,那可怎么办?所以要是这里的人提前知道这件事,就能在图拉痛下杀手前阻止她。

十九岁的威廉,个子很高,一头浓密的黑发跟沃尔一样,看上去就像是沃尔的儿子,但实际上,他是沃尔的远系后裔,两人之间隔了好几代。为了更顺利地达成目的,威廉称自己是沃尔的侄子。两人装扮成满脸胡须的苦命劳工,在四处寻找工作……这样他们就能更方便而隐蔽地观察开普勒星上庞大的厄崔迪家族,看他们是否面临危险。他们两人清楚地记得图拉的样子,永远也不会忘记。

尽管这是威廉第一次离开卡拉丹,但他十分严肃地对待这次的任务,并且要亲自确认图拉有没有来过这里,沃尔的另一个庞大家庭是否远离哈克南家族的威胁。现在他们两人要保持低调,警惕周围的危险。

从着陆场到村子的路上,他们尽职地扮演自己的角色,一路打听哪里能找到工作。沃尔认出了当地一家店铺的店主,但那位店主只瞥了沃尔一眼,就没再看他。“工作?”头发花白的店主耸了耸肩,指向城外,说,“去果园看看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果园都缺人手,采摘布里亚克果。”

布里亚克树会结出又大又多汁的果实,非常美味。一想起那味道,沃尔就不禁露出笑意。他和他亲爱的妻子玛丽拉刚结婚时就经营过一个小果园。“图林德家的果园在城外几英里远,我听说他们需要不少人手。”

一个女人把一件外套拿到柜台上想要购买,她也加入了沃尔跟店主的谈话:“图林德家需要采摘工人,他们管理果园就像警察似的,上周又有一大批工人逃跑了。”

“听起来不像是我们想打工的地方。”威廉说。

“就让他们那该死的果子烂在树上吧。”那个女人把外套放到柜台上,拿出钱来数了数,“比他们更好的果园主有的是,而且都是好人。乌利昂人就很好,只不过他们总想让你皈依那晦涩难懂的宗教。”

“那是肖克家的人,”店主说,“他们拒绝接受朱尔斯皇帝强行推行的《奥兰治天主圣经》。”

“或者你们可以去厄崔迪家的果园看看,”那个女人建议道,“那家人诚实可靠,对待采摘工人也很好,给他们吃饱饭。工人的宿舍也不错,虽然设施简单,但不简陋。你们步行就能到,沿着大道向北走,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果园主是对夫妇,男的叫杰奥夫,女的叫诺比尼娅。”

“我听说过他们,”沃尔谨慎地说,“谢谢你们,我想我们还是先去他们那里试试吧。”

沃尔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杰奥夫是他的曾孙,尽管他们几乎从未见过面。如果沃尔和威廉能在那里找到工作的话,风险就比接近他的亲生儿子小多了,因为他的儿子很可能会认出他来……这样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在离开店铺之前,沃尔给店主看了一张图拉·哈克南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金发碧眼,像天使一样,娇媚动人,这张照片是她跟奥利结婚那天在婚礼上拍摄的。但照片上既没有显示出她手上的鲜血,也没有展现出她心里的恶毒。“你见过这个女人吗?有陌生人来咱们村子吗?她可能是最近刚到的。”

店主扬起眉毛,笑着说:“没有,她要是来过,我肯定会记得的。”

“她是个通缉犯,”威廉冷冷地说,“冷酷无情又极其危险。一定要小心这个人。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有可能会到开普勒这里来。”

离开店铺后,沃立安和威廉就上了大路。在威廉的哥哥被残忍杀死后,他和沃尔离开了卡拉丹,尽管沃尔怀疑哈克南一家并不知道他在开普勒星上还有一个大家庭,也不相信图拉这么快就能赶到这里继续杀人报仇,但他还是要确认这里的家人是否安全。一旦他确定那个女人不在这里,他就会放下心来,然后跟威廉一起去追踪她。

两人走在秋日阳光明媚的大道上。沃尔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天气都格外温暖舒适。大道两旁就是布里亚克果园,只见果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粉色的,色彩斑斓。他不禁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心里隐隐作痛。他真想一直住在这里,就这样过平静的生活,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但这是不可能的。

沃尔在前面带路,沿着厄崔迪果园泥泞的车道一直走着,威廉环顾四周,看着陌生的景色。“这片土地以前归我妻子的兄弟所有,”沃尔说,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家庭,“咱们去看看是否能在这里找到活儿吧。”

他看到六个采摘工人正在树上采摘果实,他们用便携式升降机把装水果的箱子运上去。在长长的车道尽头有一幢旧农舍和几间外屋。沃尔弯下腰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亮粉色布里亚克果。然后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切下果实掉下来时被碰伤的部分,然后切了一片,递给威廉,又切下来一片自己吃。沃尔品尝着那几乎被遗忘的甜蜜滋味,说:“生活就理应是这样的,简单、快乐,没有仇恨和战争。但要想过上这样的生活谈何容易啊。”

威廉声音沙哑地说:“奥利和我在卡拉丹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们一起钓鱼,一起做空中营救工作。生活简单又平常——直到那个女人来了。”他亲手摘下一颗果子,拿出自己的小刀,但在紧张而愤怒的情绪下,他似乎是在蹂躏果子,而不是削果皮。

“图拉很有可能会来这里,追杀我更多的家人和后代。”沃尔将剩下的果实切开吃掉,然后扔掉果核,用手帕把小刀擦干净,说,“到时候你我二人就有阵子看不到这样的生活了。所以趁我们还能享受的时候,尽情享受吧,但是要时刻保持警惕。”说完,他领着他的“侄子”朝农舍走去……

果园的工头几乎没问什么问题,就雇用了这两个人,而且毫不犹豫就相信了他们编造的故事和假名字。他和威廉说他们来自一个遥远的小星球阿拉坎德,这里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圣战期间,沃尔曾在阿拉坎德附近打过一场仗,摧毁了隐藏在小行星带里的一支机器舰队。

杰奥夫和诺比尼娅夫妇跟他们的孩子们一起住在一个大庄园里,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已经十几岁了。沃尔从杰奥夫粗糙的双手和晒得红润的脸上看出,他本人也在果园里干活。沃尔一直在关注他后代的消息,他们分散在远离主城的不同地方。不过人人都过着平安而富足的生活。

作为采摘团队的一员,沃尔和威廉每人在工人宿舍里有一张床,转天下午开始轮班干活。当晚,所有的果园工人都被邀请到庄园大宅里吃饭,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连十几个年龄太小不能干活的孩子也来了。

“等孩子们长到八岁,我们就把他们送到果园里去干活。”杰奥夫·厄崔迪咯咯地笑着说,脸上显出粗糙的皱纹,“孩子越多越好,因为到了收获的季节,很难找到足够的采摘工人。”他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已经怀孕数月的女儿寇瑞,说,“她的丈夫雅克是果园的监管,现在正在外面忙着呢,待会儿再过来吃饭。”

“我喜欢大家庭,”沃尔说,“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个。”

威廉用余光瞟了沃尔一眼,看见沃尔在默默地吃着饭。此时此刻,沃尔心中无限感慨,十分想念他在这个星球上曾经拥有的大家庭,以及很久以前在卡拉丹拥有的家庭。但他无法让自己真正融入其中。因为那样会给太多人带来危险。

不久前,他的妻子玛丽拉被一对前来找沃尔寻仇的杀手害死。这两个人最终在厄拉科斯追踪到了沃尔,并杀死了他的朋友格里芬·哈克南——之后,哈克南家族把格里芬的死归罪于沃尔,令本就延续了几代人的仇恨更加强烈,成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两个杀手死了,但又有新的仇人追杀而来。总有仇人找上门来杀他,这让沃尔十分难过。

不过很快他就会扭转这种局面,他和威廉会找到图拉,让她得到正义的审判……

不知不觉,日子一天天过去,沃尔和威廉每天在果园里干活,生活十分平静。几乎每天晚上,沃尔都待在果园里,想要看着自己的家人。而威廉则会走路进城去打探消息,包括去一些娱乐场所。他回来向沃尔报告说,没人见过任何长得像图拉的女人,但他已经把图拉的照片散发出去,让这里所有的人都警惕小心。所以如果图拉来了的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混进城里,不被人发现。

沃尔也很想跟开普勒星上的家人保持联系。在他谨慎的调查过程中,他了解到他的儿子克莱尔在城外经营着一家饭馆和公路旅馆,而且生意很不错。他的另一个儿子欧伦经营着一家空中卡车公司,在开普勒星上好几个城市都设有分部。克莱尔和欧伦的孩子们也偶尔会来果园,其中包括克莱尔十几岁的女儿雷嘉。

雷嘉有个漂亮的黑发朋友名叫奥帕拉,威廉跟她打得火热,经常带她出去吃晚饭,还跳过几次舞。沃尔还记得他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跟随圣战大军南征北战,每到一个星球都会跟某个女孩陷入爱河,所到之处,处处留情。威廉对奥帕拉并不是认真的,沃尔知道等他们离开这里,继续到另一个地方去寻找图拉时,这个年轻人很快就会忘记这个女孩。

他们决定再待两周,等下一艘空间折叠飞船抵达这里。由于文氏集团与新皇帝产生矛盾和冲突,突然撤回了所有商业贸易航线上的船只,因此可供他们选择的运输船只很少,像开普勒星这样偏远、闭塞的星球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谁都知道次级运输船不怎么安全,虽然不是文氏集团的船只,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沃尔想要亲眼看着运输船的乘客下船,以防图拉·哈克南混在这些乘客当中。但如果下一趟到达的客船里没有图拉,那他和威廉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他真的很想继续留在开普勒,但如果图拉真的不知道这里有厄崔迪家族的人,那他的家人们都会很安全。这就意味着沃尔和威廉不得不去别的地方寻找阴险又残暴的哈克南人。

一个人不应该享受复仇,即使它是正义且理所应当的。

——托勒密,接受手术成为半机械生化人之后的个人日记

在放弃自己的肉体之后,托勒密逐渐习惯了自己作为半机械生化人的新生活。他自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对这种选择所付出的代价一点儿也不后悔。在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感到软弱无能,但现在不是了。

吊舱降落在兰帕达斯都城外的黑暗中,随后托勒密启动了他的机械腿。他自己发明的思维电路高效而准确。虽然成为半机械生化人之后,五感与以前大为不同,但他对身体的控制十分精准,而且多种功能操控自如,对武器的控制也游刃有余,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在德纳里的有毒空气中训练了好几个星期,现在是时候大显身手了。

跟托勒密一起参加行动的另外两个半机械生化人艾德姆·加尔和利康·坡跟随托勒密一同走出打开的吊舱,这两个半机械生化人都是由初始领航员大脑控制的。三个庞然大物一齐向附近的住宅和商业区行进。每走一步都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震得周围的景物和建筑都颤动起来。尽管他们是夜间降落到此的,但这并不是一次秘密行动——绝对不是,而是一次大张旗鼓的破坏性攻击,旨在最大程度地引起芭特勒人的恐慌和骚乱。

托勒密的强化光学系统识别出从住宅里跑出来的当地人,看到他们恐惧而绝望的眼神。但是他打算让他们的惊恐加倍,让他们遭受更大的痛苦。这些被错误思想煽动的人,全都罪有应得。

曼福德·托伦多是这场反科技运动背后真正的恶魔,但他那些愚蠢的追随者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芭特勒暴徒们摧毁了帮助人类进步的科技,拒绝让生病和受伤的人接受医疗手段的治疗,把他们不喜欢的东西不由分说地砸烂、烧毁。

他想起了他的朋友埃尔钦博士临死前的凄厉惨叫,顿时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发射出了一枚炮弹。喷涌的火焰如飞驰的长矛,击中了附近的一所房子,引起熊熊大火。看到这一景象,托勒密兴奋不已,开火一阵扫射,把房子夷为平地。人们开始惊慌逃窜,乱成一团。

托勒密跟他的同伴们大步前行。另外两个半机械生化人也发射出炮弹,炸掉了仓库,毁掉了原始的车辆,并撞倒四散逃跑的人群。这支攻击部队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造成尽可能大的破坏和伤害,直到德莱格的隐形屏蔽场防护飞船把他们召回。

托勒密利用他的内部系统来扫描地形和定位。虽然降落地点并不精准,但半机械生化人很清楚托伦多的住处在哪里。曼福德住的小屋毫无防御。托勒密调整了路线,另外两个领航员大脑引导的半机械生化人跟在他身旁,一边开火扫射,一边朝曼福德的住处走去。

托勒密的扩音器里传来芭特勒人逃跑时惊恐的喊叫声。有些人则坚守阵地,举着可笑的无用武器——棍棒、长矛和老式的手枪顽固抵抗,但别说是这些玩意儿了,即便是精密先进的武器也无法对他们新机械躯体的防护战甲造成半点损伤。

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像碾死蚂蚁一样把人们踩在脚下,一刻不停地前进。根据文波特总裁的指示,他们的目标不是征服兰帕达斯这颗星球,而是进行一次威慑性攻击,目的是引起最大程度的恐慌和破坏。托勒密本人的目标是找到并杀死芭特勒领袖。如果今晚不行,他们会等到对芭特勒人进行全面进攻的时候跟随大部队一起再度袭来。

托勒密相信,只凭他们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就足以完成全部目标。事实上,如果他此次能够达成目的,他将深感骄傲。

别人也许会把托勒密看作是个怪物,甚至可能会把他的行为看做是残忍屠杀无辜者……但在他看来,这些受害者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知道这些人以狂热的名义做了什么残暴之事,或者任凭不义之事发生而视若无睹。

当托勒密的机械躯体接近曼福德的小屋时,他的意识和思绪瞬间飘回到了他在天顶星的实验室。他和埃尔钦一直致力于开发创新性的生化控制技术,旨在帮助那些像曼福德·托伦多那样失去肢体的人。他们创造了可以替代的假肢,让四肢残缺的人可以再次拥有完整的身体。但是,当他和埃尔钦出于好意,为没有双腿的芭特勒领袖献上一双新的假肢时,那个疯子竟然砸烂了那双假肢,还派他的狂热暴徒们毁了天顶星的实验室,并将埃尔钦活活烧死。

当时曼福德声称他是在给托勒密上一课,给他一个教训。尽管大火早已熄灭,但托勒密至今仍记得他朋友临死前的惨叫。而他的仇恨之火则一如既往地炽烈……

当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到达曼福德的小屋时,芭特勒的追随者们立刻冲上前来,充当毫无作用的守卫和盾牌。他们意志坚定地全力反抗,却又无能得可笑。

两个由领航员操控的半机械生化人停下脚步,评估眼前的形势,而托勒密则启动了火焰炮,把那些负隅顽抗的狂热者活活烧死,让他们变成一具具焦尸,就像埃尔钦一样……只不过他们比埃尔钦死得快多了。

然后三个半机械生化人攻向了曼福德的小屋。


阿纳莉·艾达荷一看到恶魔般的三个半机械生化人朝小屋走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立刻猜到他们是冲曼福德而来的。尽管她手上有利剑,也无法有效对抗那三个巨型机器。她的首要任务是救曼福德。

于是她没有发出警告,也没有出声呼救,而是冲进曼福德的房间,一把将他抱起,然后跑到打开的窗户前,把曼福德放到窗外的地面上。接着,她跳出窗外,抓起曼福德,跑进黑暗里。她那肌肉发达的手臂紧紧抱着曼福德,飞快地逃离小屋,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在他们身后,三个半机械生化人越来越近,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和尖厉的叫声中,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三个恶魔机器的行踪轨迹。

“你要带我去哪儿?”曼福德抗议道,“我的人民正在遭到屠杀!”

“他们在献出自己的生命,好让你能逃离危险。假如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也会尽我一切所能保护你的。”

阿纳莉回过头瞥了一眼那三个岿然屹立的机器,回想起她还在吉奈斯学校接受训练时,曾把杀死战斗机器人当作训练项目之一。在受控演习中,即使是最小的战斗机器人,也得需要一群训练有素的战士合力才能将其摧毁。

而现在,她孤身一人,对方却是三个强大的半机械生化人。

阿纳莉气喘吁吁地穿过附近的麦田。此时收获的季节即将过去,大部分田地里只剩下割完的麦茬和稻草。他们无处可藏。这时,她看见前面有五个成堆的干草,是用来喂牲口的。干草本身也有热量,也许可以掩盖住曼福德的热成像。也许可以。她跑不了太远,而且没有一个正常的藏身处能不被半机械生化人发现。眼下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来到了最近的干草堆,说:“快躲进去,曼福德。”

曼福德拼命挣扎着说:“我怎么躲?太容易被发现了。”

“你不会被发现的。干草堆的天然热量应该能掩护你,替你挡住热成像。”说完,阿纳莉抱了把松散的干草放到一边,然后把曼福德那没有腿的身体塞进了干草堆里。“待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曼福德点了点头,听从了阿纳莉的吩咐,因为他无条件地相信她。他不得不承认,现在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等把曼福德安顿好之后,阿纳莉看到那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在曼福德的小屋前用火焰枪把一群英勇的守卫烧成了灰。阿纳莉立刻举起剑,朝他们奔去,想要战斗至死。同时也想把那三个恶魔机器的注意力从曼福德的藏身之处引开。她想要冲到那三个机器面前,为神圣的事业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她不能离开曼福德,让他无人守护,所以她必须活下去。

阿纳莉一边跑,一边看着三个半机械生化人攻向小屋,看到他们把粗石墙推倒,像剥煮熟的鸡蛋一样把屋顶掀翻。他们用金属手臂伸进小屋,抓住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那女人惊声尖叫,拼命挣扎。是伍德拉姐妹。其中一个半机械生化人把她举到半空中,然后举起另一只机械手臂像撕碎洋娃娃一样,把她撕成两半。恶魔机器这才满意,把伍德拉被撕成两半的血淋淋的尸体扔向不同的方向。

可怕的怪物把曼福德的家夷为平地,但没能在那里找到他。于是他们愤怒且狂躁地穿过平地,发射出更多炮弹,造成更多的破坏。

阿纳莉怒吼着,举剑朝他们跑去,但那三个半机械生化人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炸毁成片的房屋,让更多建筑被火焰吞噬。尽管怒不可遏,但阿纳莉还是得到了一些安慰,因为曼福德的藏身之处并没有被发现。

一个小时后,三个半机械生化人返回吊舱,然后飞向空中,像反向的流星划过天空,身后留下大肆破坏后的满目疮痍。

事后,阿纳莉无助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剑。她估测不出多少人在今晚的这场屠戮中死去——几百人?几千人?她为这些死去的人感到难过。但她还是感到深深的喜悦和欣慰,因为她救了曼福德,不管怎样,至少他还活着!

她连忙跑回去,把曼福德从藏身之处找回来,同时在考虑要如何报复这个卑鄙阴险的约瑟夫·文波特。

虽然忠诚是一种令人钦佩的品格,但经常被放错地方。

——约瑟夫·文波特总裁,和德莱格·罗杰特的私下对话

因为一心忙于建立科尔哈的防御系统,约瑟夫失去了对厄拉科斯香料生产的控制权。诺玛被激怒了,她要约瑟夫陪她去一趟沙漠星球,要他摆平那里的混乱局面,并恢复美琅脂香料的开采作业。

但是在前往厄拉科斯之前,约瑟夫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他驾驶穿梭机飞到了轨道上的一艘大型空间折叠运输船上,船舱里停靠着被他扣留的一批帝国战舰。

罗德里克的军队里有许多装备精良的战舰,这些战舰分布在帝国四处,作为维和部队。但这些战舰几乎都没有配备霍尔茨曼引擎。因此,帝国军队必须利用大型运输船来运送这些战舰。而文波特股份集团的太空船队多年来都为帝国提供运输服务,帮助帝国将战舰运送到指定地方。当皇帝宣布约瑟夫为逃犯时,这艘文氏集团的运输船正好载着七十艘帝国战舰去镇压一些边缘星球上的芭特勒人骚乱。作为对逮捕令的报复,约瑟夫俘虏了这些战舰,拒绝将其送还给帝国武装部队。同时,他把这些战舰运到了科尔哈,把它们扣押在科尔哈上空的轨道上,于是这艘运输船变成了关押帝国战舰的监狱船。到目前为止,帝国舰队司令翁贝托·哈特和所有副指挥官只得沦为阶下囚。

当然,这场胜利更多地只是因为凑巧,而不是战术上有多么高明。但约瑟夫对结果很满意。他已经把那些具有战略意义的棋子从棋盘上拿走了,而且并不打算让皇帝占有他的资产,直到他和自己解决了分歧和争端为止。其实只要皇帝能理智一点儿,这件事本来很容易解决的!

当约瑟夫的穿梭机飞抵这艘如城市一般大小的巨型折叠空间运输船时,他不由得想到了这次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的绝对胜利,心中甚是欢喜。那些帝国战舰就被扣留在运输船洞穴般的货舱里,就像囚犯被牢牢铐在地牢的墙壁上一样。他甚至不需要把他的人送上船,这次他不战而胜,没有任何伤亡。他真希望所有政变都能像这次一样迅速而简单。

现在,他将和哈特上将再次进行讨论,就像之前进行的几次讨论一样,但他估计这次的结果跟前几次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在他跟诺玛去厄拉科斯处理香料的事情之前,他还是得跟哈特上将再谈一次。

一登上运输船,约瑟夫就跟文氏集团的一名员工简短地吩咐了几句:“把舰队司令叫来——他肯定会故意拖延,作为一种被动的反抗和挑衅。但是不许让他晚到,否则就是对我的不敬。”

说完他就走到了领航员甲板上,运输船的领航员正在一个充满香料的气罐里休息,周围是一望无垠的星空。气罐里飘浮着一个扭曲而畸形的身影,四肢萎缩、脑袋肿胀,眼睛硕大无比。如果约瑟夫没记错,这个领航员名叫多布雷克,不过领航员很少用自己的名字,认为名字只是个标签而已。多布雷克甚至没有察觉到约瑟夫总裁来了,他飘浮在气罐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着折叠空间的计算法则或者其他高深莫测、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约瑟夫对那些变异的生物早就不再感到厌恶了。那些领航员凭借他们卓越的思维能力,做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事情。尽管严格来说,并非所有的领航员候选者都是自愿加入的,而且许多候选者都没能在身体转化过程中幸存下来,但他并不后悔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他认为这是个巨大的机会,尽管并非所有的候选者都对此表示赞同。

在等待舰队司令的这段时间,约瑟夫透过舱壁上的一个瞭望窗口看到被俘获的帝国战舰一排排地停靠在运输船巨大的货舱里,每艘战舰上都印着科瑞诺家族的徽章。

这些被扣押的战舰让他感到既遗憾又得意。他和皇帝两人本该站在同一个阵营才对,他们应该携起手来共同对付芭特勒人。但罗德里克拒绝放下个人仇怨,非要让约瑟夫为萨尔瓦多之死接受审判。这是皇帝犯下的最大错误。如果他能放下这件事,继续向前看,这样对帝国来说才更好。

与此同时,约瑟夫不能让罗德里克把这些战舰和军队夺回去。尽管哈特上将的部下们是自己的战俘,但士兵们仍斗志昂扬,且对约瑟夫充满愤怒,因此这支部队仍旧危险。他们的武器指挥系统已失效,但约瑟夫想跟这位舰队司令谈判,达成令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缓解目前这种敌对紧张的局面。

就在帝国指挥官到来之前,约瑟夫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氧味道,看到空气中有一抹淡蓝色的微光闪烁,刹那间,诺玛·森瓦坚固而豪华的气罐出现在甲板上,紧挨着多布雷克的气罐。

约瑟夫苦笑了一下,说:“看来,您决定要加入我们了,曾祖母。”

诺玛透过弧形的舷窗凝视着窗外,说:“我为我的领航员们而担心……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香料。”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希望这些与香料无关的事情能快点儿结束。”

“我们很快就会去那儿的,曾祖母。尽管我们的香料业务跟过去相比受到了一些限制,但香料生产还在继续。尽管帝国护卫舰船会干扰我们的工作,但我们也没受什么影响。美琅脂香料的供应还会持续下去——所以不用担心。”

“香料一直是最令人关注的事情。我预见到了未来的动荡。你如何保证香料能够充足地供应呢?”

约瑟夫笑了笑,说:“我已经给联合商业公司的门泰特主管们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建立一个庞大的储备库,专门储备香料。我们将把这个香料库藏在沙漠深处,并派专人守卫,这样一来,不管我们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有备无患。”

诺玛在气罐里飘浮,似乎竭力想要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你要如何把香料藏起来?如何保护它呢?”

“联合商业公司刚刚买下了沙漠中的一整个穴地,买下了住在这个穴地部落里的所有人,并强迫这些人全部搬走。等我们一抵达厄拉科斯,我就带您去看。很快我们就会将香料填满那穴地,这样您和您的领航员们就能源源不断地得到香料了。不管帝国政治如何动荡,我们都能安然度过。”

“除了在科尔哈和德纳里的现有储备以外,继续在其他地方扩大香料储备是明智的,”诺玛说,“我们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那是当然,但现有的香料库,储备量都不大。而厄拉科斯将会是储备大量香料的最佳地点。”

“很好。现在赶紧开会吧,会议一结束咱们就走。”

约瑟夫转过身,看到身姿挺拔的翁贝托·哈特被护送着走上领航员甲板。哈特上将步履矫健,每一步都像是在阅兵展示。他是个相貌英俊的中年人,眼角刚刚开始出现细细的鱼尾纹;一头棕色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他身上那套军装十分笔挺,一尘不染,显然刚刚熨烫过,上面缀满了各种勋章。尽管他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目光炯炯,仿佛眼里闪着炽烈的火光。

“感谢您前来与我会面,上将,”约瑟夫说,“和前几次一样,我来是为了核实一下您部队将士们的健康和安顿情况,毕竟您是我们的客人嘛。”

“你是想说,我们是你的囚犯吧。”

“将您的将士们扣留在此,既不会损害我的利益,也对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伤害和损失。但这是必要的,我们必须将你们扣押在此,直到这种令人遗憾的局面得到解决。”

“我们始终效忠于皇帝,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约瑟夫扬起眉毛,说:“你是说派你去巡逻的萨尔瓦多皇帝吗?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必自欺欺人,你很清楚那个人只会给人类带来毁灭。”

哈特嗤之以鼻地说:“现在是罗德里克·科瑞诺皇帝了。他登上了皇位,我们效忠的主人也就随之换成了他。”

约瑟夫不屑地挥了挥手,说:“罗德里克还没有做出值得你——或我效忠的应有表现。”他捋着自己浓密的胡子,说,“尽管我曾经的确对他有很高期望。”

“文波特总裁,我和我将士们的职责是对抗所有的威胁——包括你的反叛。我们永远忠于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