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冬清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他起了床,将窗帘撩开一角,隐约能听到很远处传来的小贩吆喝声,路上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声是那么明显,日夜天地仿佛颠倒了一般,城市的光芒仿佛能把漆黑的天空照亮。
这是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夜晚。
家里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地穿戴好,家里并不太大,开门时老旧的吱呀声在黑暗里听起来明显得有点刺耳,两老睡得很浅,洛冬清知道他们偶尔会起夜,会发现他出了门,可是他们也不会去说,就当是没有发生一样,像是约定俗成的习惯那样,他们不会去干扰洛冬清,也不会过问。
这种温柔的包容,无时无刻地加深着洛冬清的负罪感。
走在路上,向着那热闹的夜市,洛冬清的步伐不太快,双手插在衣兜里,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有种瘾君子的颓废,那些迎面而来的行人都会下意识地躲闪开他的身边,周围一些认出了他的店家,则是一如既往地撇开了头,厌恶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没人喜欢靠近一个看上去厌世又无神的人,即使是路过。
“我知道的,呵。”洛冬清自嘲地喃喃道,“罪人不应该被世界所接纳,即便是素未谋面的旁人,也会自然而然地避开潜意识里的凶险......”
洛冬清能听到十多米身后的交谈,那些微小的声音里在谈论着他是不是一个瘾君子,要不要报警,他能读懂路人嫌恶的每一个微动作,这是他作为最后的指挥官时所获得的能力,他的身上拥有着各种各样的能力,那些集合了全人类的希望的种子,最后都交托与他了,但他还是失败了,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断送了整个世界的未来。
洛冬清已经不想和任何人再发生交集,无法赎罪的罪人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对那些曾对他抱以痴崇寄望的人们的亵渎,他本该立即死去......
可是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不想辜负那一份无私包容的温柔啊,真的很暖很暖,原来我也只是一个贪恋人间温暖的残魂而已吗......
洛冬清呼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夜空,站在路的中间出了神,那夜空之上没有星辰,月光也被遮挡住,四周的路边一片光明,可他眼里只有沉得像是深海孤坟一样笼罩着他的黑暗。
忽然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支吾声传入他的耳中,他停下了脚步,朝旁边看去,那是一条深长的巷道,他记得这条巷道,无灯,潮湿,阴暗,里面如蜈蚣交错般的蜿蜒,仅一人大小的宽,没有人会在夜晚选择这么一条路。
除非有什么与黑暗相匹配的阴谋。
洛冬清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他将目光收了回来,再次迈开脚步,那少女的支吾声像是被什么用力捂住一样,挣扎无力的声响仿佛是溺水之人,男人粗重兴奋的喘气声和匆忙的脚步在他耳中越来越清晰。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要走的路,而我今天的路,仅仅只是残活下去,仅此而已,我什么都做不到,也没资格......
“司令......”
少女是终于抓住一个空隙挣扎开来,短暂地摆脱了男人的控制,她踉跄趴倒在阴暗巷道的湿冷地上,口中气若游丝的轻呼呢喃不清,像是信徒的祈求那般虔诚,又像是对爱人的呼唤那般饱含期望,她奋力爬行,可在酒精和药物的作用下手脚一点力量都没有,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到她身边,重重的一脚踢去,冲击和剧痛让少女的身体一下子弓了起来,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再也生不出一点力气来。
洛冬清的脚步迈了出去,但是没有落下,就这么停在了空中,他的身体仿佛过电般僵住,双目瞪大,脸上满是震惊,垂暮的心脏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少女的呼声和记忆中的声音不断地在脑海里比对,渐渐重合,洛冬清看不见深巷里面的情况,但是眼前却渐渐浮现出昔日里那张熟悉的面庞。
这个声音!我记得!!
他的呼吸停了下来,脑袋不自觉地僵硬地再次转向了那条深长的巷道,仿佛是想要确认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可那深长的巷道里,少女彻底没了抵抗的声响,只剩下男人的脚步和不满的骂声。
救?还是不救?
无数个方案和可能性在他脑海闪现而过,洛冬清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惊慌,他想起了和少女的轻呼很像的一个人,他的心里既希望那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却又惧怕着那个人真的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可能性,那早已逝去的‘希望’以及‘期盼’,那一句句寄托的话语,一幅幅支离破碎的画面,夹杂着哭喊声和叫骂声,绝望的回忆此刻再次显现在他心头,重负如洪潮般扑面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转头,走,这个世界的人与我无关,那只是听错了,她已经不在了,只要一转头,就当没听到,就不会这么痛苦......
洛冬清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汗珠渐渐在他额头凝聚滑落,可那迈出的半步,就是怎么都落不到实地上,心脏的跳动让他很难受,那本该一丝丝的若有若无的阵痛,此刻却仿佛是决定着世界摇摆的最后一根稻草,正在一丝一丝,一点一点地,牵引着他,让他朝着和理智相反的方向倒去。
万一她就是她呢?万一她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呢?万一......
许许多多的万一,在他的心里慢慢堆积,逐渐倾斜了天平,洛冬清清楚这些万一不过是一些非理智的情感驱使,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脑海中摒弃掉,反而越是这样,这些想法就越是稳固下来。
脚步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只是很轻很轻,那一身的冷汗,在夜风中让他有些凉意,心跳仍然强烈,那若有若无的阵痛却来去匆匆,他深吸了一口气,可那心跳的速度正在变本加厉,燥得他有些心慌。
世界仿佛都要随着心跳声而鼓动。
他脚尖的朝向,不再是向着大路,而是朝着阴暗潮湿的巷道。
“呸,出来玩还装什么装,大家清清醒醒地爽一晚上不行吗,非要老子用药,这么弄起来就跟个死尸一样,倒霉玩意,要不是看你漂亮,又像个雏儿,还真舍不得老子这么辛苦搞来的药。”男人扛着少女,在阴暗的巷道里快步穿行,嘴里没好气地骂着,语气里却藏不住兴奋,“这腰肢的手感可真绵软啊,等会可得好好地爽一下,要是明天还能......”
“明天?你没有明天了。”
冷不丁的声音在巷道里传响,吓得男人一个激灵。
“谁......谁!”男人磕磕巴巴地叫道,心虚地环顾着四周,可入眼之处皆是黑暗与墙,哪有一点人影。
“人放下,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黑暗里声音像突然出现的鬼魅一般,拨弄着男人紧绷的神经,他的脚步这时才嗒嗒地在深夜暗巷里响起,男人朝身后看去,一个年轻的身影映入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重现的月亮再次悄悄将光芒铺下,让男人堪堪能够看到年轻身影的面孔,那眉眼轮廓在阴暗的巷道里像是泛着浓重的阴翳,男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呵呵地笑了起来。
“兄弟,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就算你是那边的人,这个妞也是我先......”男人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突然痒了起来。
他朝脖颈处摸去,手上的触感像是沾染了一些黏糊糊的液体,再一看,那指尖的殷红在月光下更是触目惊心,脖颈处越来越痒,他心慌手乱地环摸着脖子,惊慌的叫喊怎么都无法从喉咙里发出,他再也顾不得手里的女孩,可那液体的溢出却是越来越明显,那滑腻的手感加剧着他的心跳,原本一线微不可察的血痕在他的不断触碰中渐渐漫开,他越是慌乱,那液体就越多,到最后,一颗人头咕噜落下,面孔上惊慌失措的慌乱被固定,那略显臃肿的身体也重重倒在了暗巷之中。
洛冬清的手里捏着一把小刀,反射的银光在暗巷里显得十分刺眼,脸上仍然是如来时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他本来就是一个作为侩子手的工具而生,时隔二十年再次见证生命的凋零,只让他有种物是人非的孤独感。
他蹲下身体,将昏迷过去的少女翻了个身子,表情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诧异,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长得很像,声音也很像,但终究不是她。洛冬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失落,明明这是自己所期盼的结果。
也许......我期盼的是......真正的她?不然的话,她怎么会用那种语气,那种口吻,在呼唤......
这些想法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他重新打量起这个少女,人救下了,男人也死了,周围是没有监控的地带,但总会有监控拍到这个女孩是被男人带出来的,放她在这里?还是带到别的安全点的地方?洛冬清皱起了眉,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想就这么离开,对于长相、声音都和印象中的那人极为相似的存在,他产生了好奇心。
要不......先带回家吧?!他脑海里一下子冒出了这个疯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