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鹿与艺术

2008年德国纳高拍卖行。

迷人的拍卖师美人,浮躁的灯光,画作浮船。

激烈的争夺,红光满面的画廊经纪人,360万欧元。

病床上的女人,平行的心电图,冰冷的躯体。

一幅幅记忆碎片在脑中闪烁而过,程鹿从冰冷潮湿的梦中惊醒,消瘦的胸膛起伏不平喘着粗气。

昏暗的光线从飞机的舷窗玻璃透射进来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高挺的鼻梁,秀气的眉眼,唇红齿白,宛若艺术品。

“这是在哪里?”

程鹿低声呢喃,满心疑惑,他不是在家中睡觉吗?

程鹿眼眸低垂,视线落在手上。

干净白皙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指腹上多年弹琴而生的细密茧子消失不见,但食指中指处有明显握笔的痕迹,生了两个小茧子,很薄。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握画笔的姿势不对导致的。

接着敏感的嗅觉让他闻到了身上淡淡的刺鼻味,那是油性颜料的味道。

“这是飞往魔都虹桥的航班,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了喔。”

这时耳边传来一句女人的嗓音,犹如清泉般清澈,解答了他的疑惑。

程鹿扭头一看,是一个带着口罩的年轻女人,一身欣长的黑色礼裙正看着自己。

“小弟弟睡迷糊了?”

女人有些好笑的问,她看着程鹿隐藏在厚重刘海下的脸庞是如此的精致,还有这一身与俗世格格不入的艺术气息。

她很好奇,十分好奇!

但程鹿没时间理她。

因为此刻大脑犹如山洪爆发,喷涌出无数记忆的碎片,冲刷着他的理智。

良久后,他意识到他穿越了,这是一个与地球高度相似的世界。

前身出生在德国柏林,是一位画家,今年十六岁。

其母亲苏蜀葵,蜀城人,在国内长大,大学期间在柏林艺术大学交换,申请了柏林艺术大学研究生,毕业后才回夏国,遇见了程鹿的父亲程天然,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本要结婚。

结果因为程家老一辈人的阻拦,母亲苏蜀葵只好郁郁出国,后来发现已有身孕,便诞下一子,取名程鹿。

程鹿从小便继承了母亲绘画天赋,甚至更深一筹,十岁给柏林艺术大学校刊投稿画作。

一般欧洲老牌艺术学院的校刊,通常是非常严肃且规格极高的美术杂志。

他们甚至有专门的出版社向公众发行,有着粘性极高且固定的读者群体,一般是学生,教授,画家,评论家等等。

一般的画家都不一定能上刊,而程鹿十岁就凭借扎实的基本功征服了众多教授。

他的画作一经展出便获得众多艺术家、评论家的称赞,被称之为天才。

但程鹿并没因此骄傲自满,相反潜心绘画,之后的十五岁,也就是半年前。

在德国纳高艺术拍卖行的春季拍卖会上,他的一幅印象派风格、名为浮船的画作,以380万欧元的价格被一位英国艺术收藏家拍下,登上图片报头条,一时间众说纷纭。

除开拍卖行抽成等开支后,程鹿直接获利将近300万。

拿着300万的银行卡回到家中时,却发现家中一地狼藉,母亲苏蜀葵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不省人事,最终抢救无效去世,只留下一封书信,让他回国到他父亲程天然身边。

后来前身与柏林一家画廊解除了合约,赔付了两百万的违约金,剩下了一百万欧元傍身,在2008年这个还不算发达的年代,能生活的很不错了。

“哎……”

记忆融合后,程鹿一片恍然,前身的天赋还真是得天独厚啊。

艺术领域,天赋为王,努力比不过天赋!

程鹿上辈子就是如此,从小学习钢琴,十五岁参加肖邦青少年儿童赛,获得第三名,自以为天赋好,实则根本比不上真正有天赋的人。

后来从音乐学院毕业后,也只不过成了个钢琴培训班的老师,他配不上钢琴家这三个字,连钢琴演奏家都算不上。

前世搞艺术,这一世又是搞艺术的。

两世为人的成熟与前身独特的傲气相容,外加艺术的洒脱。

实在太显眼醒目了,这一身艺术气息根本掩盖不住。

也难怪这个女人对他好奇。

窗外的云层千奇百怪,一轮红日烙印在眼前。

程鹿看着空中的美景,平复心中难言的悲戚,两世记忆相融,他已经继承了前身的一切。

既然前世之事已随风而去,那就好好生活吧。

随着波音747在空中平稳飞行,程鹿静下心来从背包里翻出一本油画杂志翻看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能轻松地欣赏这些画作的水平,有高有低。

再用心去品味,脑海中浮现一个个站在画板前的画家,他们的一笔一画,光与影的交错,技法,线条,感情……

纤毫毕露,没有任何掩藏的展现在他面前,像讨主人喜欢而露出肚皮的小狗一样;如毫不设防的人妻,轻轻褪去衣衫,任由程鹿轻薄勾动。

神之感触?

程鹿不禁惊骇,这是什么天赋,太夸张了!

似是翻书声影响到了旁座的女人。

年轻的女人好奇的扭头问,一对妩媚眼眸看着他手中的杂志,“你是对画画很感兴趣?学画画的?”

黎诗刚才讨了个没趣,这会儿看程鹿看起美术杂志又忍不住出口问道。

因为她自己也是美术生,武藏野美术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今年25岁,现在在魔都一所高校当美术老师。

这次去到德国,也是因为在学校的推荐下,她有一副浮世绘和一副水彩画在斯图加特国立美术馆参展,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嗯算是吧,你很了解画画吗?”

程鹿挑挑眉,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这个年轻女人一副快来问问我的神情,冲散了几分缅怀母亲的忧伤。

“还好吧,也没有多了解,因为我自己是学画画的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所以也算知道一些。”

黎诗矜持的点点头,眼前这个年纪尚小的弟弟看起来就很乖的样子。

小奶狗一只。

“那你画得最好的是什么类型?水墨?水彩?油画?价格多少?”

程鹿合上杂志,随口问。

不是关心指点这个长得漂亮的女人,也不是人前显圣装逼打脸。

而是他对原身在绘画界的艺术地位不甚了解,三百八十万的油画到底多不多?贵不贵,画家里什么水平?

而且这明显是个平行世界,仅凭前身记忆来接触世界是不科学的方法。

因此他需要其他人的视角。

黎诗颇为自豪的说:“浮世绘,我的作品还参加了这几天的德国美术馆展览,而且这几天有人出价六十万日元,但是我都没卖,怎么样厉害吧?折合夏元也有好几万呢。”

“这样啊。”

六十万日元折合夏元五万多,显然在此女的认知里很厉害。

三流的画种,刚入流的画家……

程鹿心中做出评价,表面上却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很厉害嘛,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能参加这样的展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浮世绘的上限很低了,迄今为止拍卖价格最高的浮世绘也就一亿日元上下,折算夏元也就六百多万。

而且太小众,蕴含大量低俗的文化。而且买你画的应该是个霓虹人吧?”

他怎么知道是霓虹人买的?

另外什么叫上限太低?

六百万还不多吗?

“就算这样,不知道多少画家一生的作品看都没人看一眼,更别说有人愿意出五十万日元了”黎诗嘟着嘴,有些表情有些不虞。

虽然自己也觉得没多厉害,但好歹值几万啊,很多同学都放弃这个职业了!

她还算入了门好吧!

她想骂人了。

但是考虑到这个年轻少年这一身的气质,不像普通人,说不定是天才画家。

于是黎诗好奇的问:“你之前在哪个大学里学画画?”

“我没上过大学啊。”

程鹿笑了笑说道,他才十六岁上什么大学。

不久前母亲的导师威廉教授,邀请程鹿就读在他的门下,说是可以破例录取他,但因为程鹿要回国,只好婉拒了老教授。

“没上过大学?那你怎么学的画画?”

“自学。”

“噗嗤!姐姐建议你找个画画老师,先把基础的素描学好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指导指导你呢。”

黎诗笑了,还以为什么大牛呢。

不过她倒是从未听说有人能通过自学将画画学好的,自学能学好,岂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程鹿也不解释,他感觉和女孩聊聊天解解闷后,心中的难受好过多了,幽默一笑:“姐姐的素描课多少钱一节?等我回了魔都打工,砸锅卖铁也要找姐姐当老师。”

一句玩笑话,倒是让黎诗对他的恶感消弭殆尽。

“咯咯咯~”

黎诗轻掩芳唇,咯咯直笑,“好啊,就这么说好了,姐姐就等着你来找。

先给你个提示哦,姐姐在大学里当老师,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考进来了,到时候,就当你老师,只收你五百一小时怎么样?”

五百一个小时?现在平均工资也才三四千吧?

“嘶!只教画画吗?还有别的内容吗?”程鹿挑挑眉,调侃道。

这个价格倒是和他预想中的差不多,日后说不定可以尝试一二,就当做是练习巩固了,虽然卡里躺着几百万,但在魔都其实算不得什么。

“呸!小色胚!”黎诗面色微红。

“是你自己秒懂的好吧?”

程鹿无语了,艺术家泡妞那能叫渣男吗?

这叫为了艺术献身,为了艺术奉献。

两人又聊了几句,交换了姓名电话,对方有些困倦靠着座椅睡着了。

程鹿乐得清闲,低头看着自己的杂志。

前身记忆中的知识在大脑浅皮层流淌。

浮世绘按照分类而言,属于花街柳巷的艺术。

顾名思义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出自闭关锁国时期的江户时代,其中不乏大街小巷,色情,女人等元素,特点是浅显易懂,造价低廉,是当时平民文化的代表。

若是把浮世绘当做艺术,恐怕霓虹人都笑掉大牙了。

在19、20世纪他们不曾将其视作艺术,这是下民,平民的东西。

只是随着海洋贸易,浮世绘被带到西方世界,艺术家们正被古典创作法则困扰,陡然出现的浮世绘在西方掀起一股霓虹主义的浪潮,打破了古典创作的规则,这才引起了关注。

可浮世绘太多了,19世纪西方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去市场买块肉,打开包装都能看到一张浮世绘。

一直到到20世纪中叶,后知后觉的霓虹人这才致力于回收流于海外的浮世绘,但很难说他们到底是追求其中的艺术性,还是追求金钱价值。

呵呵,和夏国艺术品很像不是?

先大量掠夺,再宣扬其中的艺术性,培养出一批收藏家将价格炒起来,卖给你们,收割财富……

就如同世界各大画廊那般,举办各种画展、活动,本质上只是为了培养收藏家,不是培养画家。

但论其服务画家,他们当然是最顶尖的。

无论是豪车接送,管家服务,保镖保护,只要是有能够动用的关系,他们这些扎根在艺术大树上,包装成艺术家最崇敬的仆人、的吸血鬼们绝对会不遗余力的满足你的需求。

艺术家从来都是社会上流人士,这个平行世界还是在西方主导的精神体系下,但不同的是夏国的血统在西方价值观体系中,有着不错的地位。

不像前世那样畸形,还不错。

……

白驹过隙。

下午两点十五飞机降落,抵达虹桥机场。

黎诗率先一步下飞机,踩在地面,感受到脚下结实厚重的地面,一股脚踏实地之感涌上心头。

终于回国了,严格来说她现在的这一趟属于出差,有院里的领导批假,回来之后还有奖金,夏国年轻画家在德国美术展馆展出,在复旦大学属于非常少见。

更何况还给出了售价,因此具备了不错的收藏价值。

六十万日元,折合夏元也有五万多了。

单幅作画的售价达到五万,已经超越国内无数画家。

“就是不知道奖金有多少,应该有个几千块吧?”

黎诗的职位是大学讲师,刚入职一年。

在复旦大学担任美术选修课的讲师,在这个没有美术专业的学校教学,虽然不受关注,但悠闲轻松,总体而言是个很好的去处。

工资4000,包吃包住。

这也是看在她海龟和亚洲顶级美术学院的毕业生身份才能开这份格外美丽的工资。

黎诗家中也算小康,父母在体制内,算是个小官,不然也不会有钱供她读美术,还送到武藏野美术大学进修。

但自己赚的钱,用起来到底不一样。

背着包包到了出机口,两边的栏杆外站着很多接机的人,一张张接机牌应接不暇,纸板上写着各式各样的名字。

黎诗视线落在一个写着“Pace欢迎Lukas!!”

“pace?”

她的心头一震,接着仔细看过去,举着接机牌的几人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黎诗面色一喜冲那边挥了挥手,“朱学姐!”

“诗诗?你怎么在这里?”

扯着白色衬衣的朱学姐胸口别着一块纯银铭牌,刻着四个艺术字体:总监助理。

这位朱学姐在武藏野比黎诗高一届,毕业后没有从事画家这一行业,而是选择了投身画廊。

两人简单聊了聊,令黎诗惊讶的是这位朱学姐现在居然在顶级画廊Pace工作,每个月工资都一两万。

朱学姐惊讶道:“哇塞,诗诗你的画都有人出六十万买,你可以啊!”

早就听学院的教授说过,这位学妹的天赋不错,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居然能在画家这一条道路上出人头地,不简单。

两人的交谈,声音虽小,但周围清晰可听。

穿着西服的干练女人,用清冷的目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带一丝感情。

黎诗附耳到学姐的耳边说,“哎呀都是小打小闹,你们画廊还签人不?你看我行不行?”

“这个嘛……暂时达不到我们的要求。”

学姐有些为难,他们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画廊,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六十万日元在他们面前,只不过是晚上请画家们吃个饭的价格,甚至一盘菜的价格,就像今天艺术总监在酒店定下的宴席,价格高达几十万夏元。

“我知道了,是我唐突了,抱歉。”

黎诗摇摇头,有些尴尬的说。

其实她才刚毕业两年,此前并未实际接触过画廊,并不清楚这种顶级巨头是什么概念。

但心里还是不爽,世界顶尖画廊了不起啊?

“那位是谁啊?”

“我们总监李青澜,李总监,相当于夏国这边的总负责人。”

朱学姐小声道,神情恭敬。

“看起来好高傲,不过总监亲自接机?接的人恐怕不是一般人哦。”

黎诗聊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