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公道

“哒哒！”

李慕白以拐杖探路，踏上济世堂门前的石阶，脸庞浮现轻蔑表情。

对于药王张虚陀的人物设定，李慕白可谓是相当熟悉，比他的家人都更了解他的性格。

张虚陀算是一个医痴，很乐意结交神秘莫测的杏林圣手、悬壶名医，非常渴望和同道高人交流畅谈，虚心求教妙手回春之术。

大多时候，张虚陀只重视医术才能，对于个人品德和礼数不太在意，甚至可以无视。

因此，张虚陀听到传言中和医圣孙云鹤齐名的狂医专属诗句后，心中大概率会立即生出交流医治之理、见识悬壶之术的想法，便是被骂作废物庸医，暂时也不会生气。

李慕白正是清楚张虚陀这一性格特点，才会选择在此刻高调登场，面向济世堂正门口出狂言。

“庸医，废物！”袁淳风唇角上翘，斜睨侧方的张虚陀，冷笑一声:“济世堂的赤脚医倒也配得上这两个尊称。”

这话阴阳怪气，正常人都听得出嘲讽意味。

“唉——”

皇甫鸿摇头轻叹。

奉天御医和济世药王素来不对付，二人每次见面，彼此都会冷嘲热讽，有时甚至大打出手，犹如针尖对麦芒，外人难以阻止。

“不不不，”李慕白连忙摇头，“阁下别误会，本姑娘可没有专门针对济世堂。”

众人疑惑，只见李慕白斜了眼袁淳风，旋即又睨向皇甫鸿那边，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微笑:

“本姑娘的话是指，尔等所属的太院、圣院之流，皆是专产庸医的废物堆。”

李慕白声音平淡，仿佛在述说一件事实，眼里透着睥睨天下的狂傲。

现场气氛骤变，三位济世圣手齐凝李慕白，众人屏住呼吸。

此处陷入短暂的安静。

针落可闻。

“哼。”

袁淳风眯起眼，目中闪烁精芒，袖中左手屈指轻晃，身侧凝出一只金色大手印。

金印灿灿耀眼，携带千斤之势震荡虚空，压向李慕白。

屈指凝印，隔空御光，此等手段神异玄奇震惊大众，代表这位奉天御医少说有中品天人的修为。

袁淳风并非凡人，不仅身怀妙手回春之术，还懂杀人取命之法。

金印刺目，威慑心神，令人如遭雷击。

“轰隆！”

济世堂门口巨响阵阵，好似平地炸雷，震耳欲聋。

“哒哒哒——”

许文义等围观者只觉身坠重物，浑身颤抖，膝盖发软，上下牙齿互撞。

“砰！”

“啊！”

众人不受控制地或跪或倒，骨肉砸地，吃痛惊呼。

这是金色大手印的威压所致。

天人发怒，围者遭殃。

面对金芒压来，拄拐的李慕白却视若无睹，神色淡然，气定神闲，不闪不避。

这里是济世堂门口，有张虚陀在场，袁淳风虽能显摆修为，却别想成功装哔，何况还是对疑似狂医的人动手。

“有点意思。”

袁淳风故意放慢了金色大手印的攻击速度，同时先让许文义等人受惊失态，只为吓唬眼前狂妄的拄拐少女，欲让对方知晓天高地厚。

然而这狂妄少女不仅嘴硬，胆子也是坚硬异常，完全不惧天人威势。

如此冷静之态，倒是让袁淳风略微高看一眼，不再斜睨视之。

不过，也仅仅如此，金色大手印的攻势未减，光芒更胜几分，继续砸向拄拐的少女，欲试狂人的斤两。

在大乾王朝，若没有足够的背景和实力傍身，光是嘴硬胆肥的话，就需要吃点苦头，或重伤跪地，或尸骨无存。

袁淳风身为大乾王朝的天人修士，又兼任京城太医院令，乃是赫赫有名的大内御医之首，出门在外时刻表着大乾奉天司脸面，岂容他人轻视？

眼前狂女胆敢称他为废物，如果没有当场付出代价，奉天御医的威严何在？

虚空发出噼啪炸响，地面颤动起来，金色大手印即将砸中李慕白。

皇甫鸿神色平静。

飞鱼卫冷眼旁观。

其他人目瞪口呆。

“袁淳风，老夫在此，岂容放肆？”

张虚陀抬起暗黄枯瘦的手掌，朝着金色大印屈指轻弹，响起“嗖”地破空之声。

无形气劲从他的指尖射出，好似一道看不见的暗器流星破空而出，眨眼之内打中金色大手印。

“哗啦啦——”

在无形气劲冲击之下，金色大手印宛若水球般炸开，点点光芒似烟花般落地，绚烂，夺目。

弹指破空，御气如箭，举止头足间力越千斤，出招速度快到令人目之不及，此等手段震惊围观者，有点眼力见的人便可以看出济世药王少说是一位中品武夫！

张虚陀平时看着像个平凡的农家老头，身影消瘦而矮小，好似弱不禁风之辈，体内却蕴含磅礴威能。

虚空凝光！

弹指毁印！

这近乎超凡的两幕令人瞠目结舌，围观者们看得心魂惧颤，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赤脚医，你济世堂好大的威风，”袁淳风斜睨张虚陀，气势凌厉，目光如刀，“莫非欲与朝廷为敌？”

此话暗藏杀机，张虚陀若敢应声，便是公开造反，罪无可恕。

“少来这套，你身处天子脚下当差，却知法犯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作恶，老夫还不能维护法度公道？”

张虚陀霸气质问，这一刻，他不似妙手药王，倒宛若江湖豪杰。

果然如李慕白所想，这位药王武夫不会任由袁淳风装哔，强势出手尽显霸气。

“呵，无能的老废物，只会逞匹夫之勇。”

李慕白斜睨袁淳风一眼，目光鄙夷，冷笑不屑，比刚才更嚣张，说话更猖狂，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臭骂奉天御医，肆无忌惮。

对于袁淳风的行事做派，李慕白也是有所了解。

此僚有着京城奉天司的背景，本该超然物外脱离俗事，只管守护大乾气运或想方设法壮大国运，可因为身怀出类拔萃的医术，平时免不了与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来往，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虚伪世故的心性，逐渐忘却了天人修士淡泊名利、不求权财的护运本分。

别看这货一副不怒自威杀伐果断之态，看起来好像很令人望而生畏，举止之间也尽显大乾奉天司的威严，其实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圆滑软蛋。

李慕白深知，不论自己多嚣张狂妄，只要没有损减大乾气运或关乎国运增长，奉天司的黄袍修士都应无视之，没有动手的理由和必要。

大乾奉天司地位摆在那，王朝天人的威严更不需要维护，袁淳风好面子的装哔言行便是失去天人初衷的表现。

无论是谁，在大乾境内犯罪乱纪之后，该先由朝廷官府根据森严法度来制裁，轮不到袁淳风越俎代庖行使私权。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奉天司只管气运之事，明面上不得由着性子执法行刑，更严禁干预朝政党争、官府办案。

袁淳风如果有自知之明，就不该当众出手伤人，何况对方还疑似一位治病救人的杏林圣手，找官府处理才是正解。

此外，张虚陀虽然没有朝廷权势，但其背靠济世堂医圣，不知道有多少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欠着人情和性命，其中更是有着一尊名震天下的大人物。

这让在乎名利权财的袁淳风心存顾虑，压根没有在济世堂门口强势杀人的魄力，不会彻底和药王张虚陀撕破脸皮掀桌大战，最多是表面上逞点口舌之快。

最为关键的是，武夫张虚陀的拳头更硬，天人袁淳风打不过这位济世药王。

法理，人情，实力，袁淳风皆处于劣势，敢掀桌才有鬼。

李慕白正是熟知这些细节，对于局势发展胸有成竹，才敢臭骂奉天御医袁淳风是废物。

“呵呵。”

不待袁淳风再开口，一旁的皇甫鸿便微笑出声，盯着李慕白抢先问:

“姑娘便是悬壶海狂医？”

此话一出，不止张虚陀和袁淳风，连地上躺着的许文义等人都是同时看向李慕白，等候答案。

皇甫鸿就比袁淳风更懂为人处世之道，被骂成废物后非但没有发作，反而还能儒雅微笑随和说话，不愧是心怀浩然正气的伪君子。

李慕白很了解皇甫鸿的秉性，儒家修士之中不缺肮脏阴险的老畜生，眼前的圣院神医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事挺有意思，儒家读书人需守先师教条，又受到浩然正气桎梏限制，自当斯文有礼正气凛然，怎么可能存在心思邪恶虚伪作态的反面角色？

道理很简单，比如大乾法度再严苛，王朝天威覆盖再全面，照样有人违法乱纪谋反叛逆。

甚至于，某些被判重罪的死刑犯，曾经赫然是有执法职能的大人物，乃至是制定法度的上层权贵。

教条法度虽然可以监视群体，尽可能让人自觉守规矩，却不具备‘个体绝对服从’的强制效力，故而难免出现任性妄为的漏网之鱼。

同理，正气天威没有灵智思维，自然容易被智慧个体钻空子。

所以说，即便是心肠歹毒十恶不赦的伪君子，只要智商不低懂得伪装钻空子，便也有机会在先师教条、浩然正气的眼皮子底下成为儒家上品修士，让自己表面看起来儒雅随和、仁爱有礼，还可以行善积德、嫉恶如仇，受人尊敬仰慕、顶礼膜拜，甚至能够封圣称师、名留青史！

李慕白对这个世界的‘剧情发展’有着先知优势，熟悉各种人物设定，记忆之中存有大量未来的信息。

据他所知，若是这个世界原来的现实进程没变，日后儒家神医皇甫鸿会说出几句传世名言:

“愚钝贱民上不利君下无寸功，不过一群浪费粮食的蝇狗蝼蚁尔，合该魂归异国下处。”

这些话是在鄙视无权无势没有背景又不识字的底层百姓，有个衣袍绣禽的上品高官听后，深以为然微笑点头，亲自把一群脸蛋尚可的大乾民女装进木箱，打包卖去异国沦为贱妓，以换取上层权贵所需的利益。

儒家修士和朝廷要员贩卖活人，把女子当作商品货物出口贸易，传出出谁会相信？

而今，南海尸毒席卷蓬莱，导致皇甫鸿这一年提前踏足东海，未来走向再次偏离轨道，但李慕白估计，人口贩卖之事应会继续发生，因为利益永恒人心依旧！

李慕白记得，某一批被卖的女子之中，有个人是主角的妹妹。

这个世界既然有女反派，自然也存在着与之对立的主角，身怀大机缘、大气运！

此等香饽饽大韭菜。

俺老李焉有不割之理？

“不是，”李慕白一心二用，一边思索回忆，一边冷笑摇头，“尔等废物，还不配面见师祖。”

狂医的徒孙？

当真狂啊。

仅是一徒孙现身，便口称三位大乾圣手为庸医废物，狂医本尊到来还得了？

皇甫鸿笑容不改:“姑娘何故以庸医废物之言鄙辱我等？”

“尔等好歹懂些回春之术，却连区区南海尸毒都解不开，还不叫废物？”

拄拐李慕白看都不看皇甫鸿一眼。

张虚陀目光微动:“尊下能解尸毒？”

“废话，”面对刚才救下自己的恩人，李慕白依旧狂傲，不假辞色，“若是解不开区区小毒，本姑娘今日来此作甚，卖弄口舌之力吗？”

怎么可能？

李慕白的话把许文义震惊得头皮发麻，区区一个贱婢，真能解开济世药王割京城圣手都束手无策的南海尸毒？

如果能，身为心高气傲的狂医门徒，怎会屈尊恭称一介准赘婿李慕白为‘我家公子’？

许文义不信，却又期待，也很惶恐。

眼前的少女若的确可以解开南海尸毒，便是许家老太爷的救命稻草，是许家唯一的希望。

可是，以许家之前对她的所作所为，她是否会施手救老太爷？

许文义心中忐忑，悔不当初，不该放任傻儿子对外宣传十两银子可换李家贱婢的蠢话啊！

此时此刻，许文义想通了很多事，当初许玲玲会之所以被当众打杀，原来并非因拦路绑架李慕白，而是招惹得罪了狂医门徒。

难怪管家阿福羞辱李慕白、栽赃刘慧芳时，对方无动于衷。

难怪许母当众打了李慕白耳光之后，对方毫无反应。

狂医门徒虽然称李慕白为‘我家公子’，却不会管李慕白是否被羞辱打耳光，只在乎自身的利益吧？

而今，许家因十两银子得罪了她，后续该如何是好啊！

“请。”

张虚陀侧身后退，给拄拐李慕白让开道路，恭迎狂医门徒入济世堂解毒救人。

狂医，乃是和医圣齐名的杏林大人物，张虚陀对其徒孙以礼相待并无不妥，若对方真能解掉令他束手无策的尸毒，便值得他放低姿态恭敬相迎。

“哒哒！”

李慕白拐杖敲地，登阶入门，来到济世堂院中，站在中毒之人身旁。

“你们想偷师？”

李慕白拄着拐杖扫视众人，面待嘲弄，语气轻蔑。

“哼！”

袁淳风拂袖离院。

皇甫鸿转身。

张虚陀和一众名医也同时迈步走开。

李慕白放下拐杖，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银针，随手扎向中毒者。

南海尸毒，内含至阳、至阴之气，被玄阴寒毒、纯阳火毒天克。

放眼天下，唯有纯阳道体李慕白和玄阴绝脉颜琳琅联手，才有解毒的可能。

这是晋王故意为之，明显想撮合丑女儿和帅赘婿，用心不纯。

李慕白带来的银针上，早已覆有寒火之毒，入体即可压制尸毒。

半个时辰后，众人回到此处院中，目光扫视，但见其中一个昏迷的中毒者赫然已经醒来。

此人虽不能言，也无法动，眼珠子却在流转心意。

光凭这点就足以彰显狂医名不虚传，此前，张虚陀竭尽所能钻研，却都无法让中毒者恢复意识。

然而，自称狂医门徒的李慕白一来，便是化腐朽为神奇，众人如何不惊叹佩服？

“厉害。”

张虚陀自愧不如，心服口服。

“的确恢复了些。”

皇甫鸿上前，检查过中毒者的现状后，深深望了李慕白一眼。

“哼，仅恢复意识罢了，这就是你所谓的解毒？”

袁淳风发现，中毒者虽然醒来，生机却仍在流逝，说明尸毒未解。

“庸医看病尚且要收取诊金，本姑娘可不是济世善人，为何平白为素不相识之人解毒？”

李慕白理直气壮。

众人恍然，原来是想获利，倒也合情合理。

“尊下有何要求？”张虚陀询问。

“临海县令知法犯法，无故拘捕我家公子，本姑娘想要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目光古怪。

“呵。”袁淳风冷笑。

皇甫鸿以眼观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