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刚结婚不久,家中便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说我是运城首富莫氏遗失在外的千金。
接着,我和丈夫苏明远便被强行带到运城的莫府。
与我想象中的认亲不大一样。
屋中一大群人都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眼光打量着我,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嫌弃和厌恶。
审视中,忽然有人来报:
「老爷,玉珠小姐又晕倒了!」
刚刚还满是嫌弃厌恶的两张脸,顿时变得紧张万分:
「快!快!我们马上过去,将运城最好的医生喊过来。」
一阵人仰马翻,刚刚还略显拥挤的屋子里顿时有些空荡荡了,只剩下我和丈夫两人面面相觑。
苏明远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安抚地冲着我笑。
不一会儿,我被人安排到了离主院有些远的偏院。
这个家看来没人欢迎我,家中下人们闲谈也不避着我:
「瞧她那一身乡村气息,谨小慎微的,哪像真正豪门千金?」
「就为这么个人,害的玉珠小姐忧伤过度,几度昏迷,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要我说啊,夫人真是糊涂,放着玉珠小姐这么好的女儿不要,非得找什么亲生女儿,找回来又能怎么样...」
「你不要命了?被她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就凭她?得了吧...」
我默默地出现在回廊上,刚刚那几个下人有些慌张地回过头来,看到是我们,呶了呶嘴便匆匆离去。
我靠在苏明远的肩头,闷闷不乐道:「我不喜欢这里,这里都没有人欢迎我!」
他伸出手将我抱在怀里轻语:「既然你不喜欢这里,那我们就一起离开。」
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02
但接下来的日子,好似所有人将我们都遗忘了似的,我和明远除了待在这小院,哪里也去不了。
这日午后,阳光甚好,见我一直闷闷不乐,他便弹起了古琴为我解闷。
琴声婉转悠扬,北方的寒风不知不觉温柔了几分,我随着琴声翩翩起舞。
一声轻柔动听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院子里:
「你是何人?」
我诧异回过头,看见我那父亲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外。
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我,而是关切地看着身前一个柔弱的美人。
那女子生得极美,与我年龄相仿,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细腰盈盈一握,衬着她没有血色的面容和苍白的唇,整个人看起来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一名下人跟在她身旁苦苦哀求:「小姐,您身子刚有好转,求求您披上裘衣吧。」
我这才发现,这女子竟然只穿了一件水衣。
三月天寒意仍重,她却仿佛没听见那下人的话一样,仍然死死盯着我的先生。
「他是苏明远,是我的丈夫。」
这位美人看明远的眼神,让我十分不舒服。
她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看我,幽黑的眼眸空洞而淡漠,脸上不喜不怒,一直盯着我,看得我内心直发毛。
这时站在美人身后的父亲满眼疼惜地给她披上裘衣,拉着她的手:
「玉珠,你病还没好,不能再受冻了。」
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狠狠瞪我一眼,那眼中满是厌恶和警告,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那群人悄无声息地来,又声势浩荡的离开了。
让我一直隐隐不安的是,那美人的眼神自来后便没有离开过明远的身上,直至路的尽头。
03
我在这个家中的身份很是尴尬,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莫氏遗失在外的真千金。
但是我回来这么久,家中似乎忘了还有我这个人的存在,父亲自那日在院门口匆匆一瞥后,也没再出现过。
既没有说要将我认祖归宗,也没有再见我,只是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扔在了院子里的某个角落。
这天院子里的下人们倒是满带喜色,原来是玉珠小姐已经玉体康复了。
我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急切盼望早些与丈夫一同离开。
谁知离开的消息还没等来,父亲却让下人过来告知,让苏明远去玉兰苑为玉珠小姐弹几首乐曲解闷。
来人一并告知,择日让我认祖归宗,取名为如珠,为府中二小姐,届时将为我另觅府邸单独居住。
我再愚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拦住了下人:
「偌大的莫府难道还缺乐师吗?」
来传话的人是父亲身边的祥叔,他一脸不悦地看着我:
「如珠小姐,能为玉珠小姐弹奏乐曲,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福份,您要是真替苏先生着想,就别耽误了他的富贵。」
我怔怔站在原地,胃里有些翻涌,却固执地拽着苏明远的衣袖不放。
玉珠,如珠,这如同当着全府的面打我的脸。
苏明远明明是我的丈夫,这家中下人却执意称呼他为苏先生。
祥叔脸色微沉,他向旁边的佣人们使了个眼色。
几个下人婆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硬生生将苏明远从我身边拉开。
他咬牙沉默不语,白皙的脸庞慢慢涨红,眼底头一回出现了羞愤难言的神色。
我的少年郎,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长大,从没受过这种欺辱。
他被下人们架着离开,还在努力回头看我:
「知微,等我回来!」
祥叔冷着脸啐了一声「不识抬举」,几名婆子拦着我,手下用力一推,我便跌倒在地。
掌心火辣辣的疼痛,比不上我心里的痛。
我在内心想过一万种情况,绝对没想过这种,我知回来可能会不受宠,但绝没想到家中所有下人都可以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几个下人远远看着,甚至有人讥笑出声:
「被玉珠小姐看中,这才叫飞上枝头,那位苏先生,以后就知道孰轻孰重了。」
我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不已,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晕倒在地。
我再次醒来,看到了多天未见的父亲,他纡尊降贵坐在我的床头,看着我的小腹半天不语。
「如珠...」
「父亲,我的名字叫知微。」
连日来的屈辱让我第一次不管不顾跟父亲顶嘴。
父亲那张养尊处优的面上涌起一阵尴尬,后又浮上一层薄怒:
「知微,为父直话直说,就不跟你拐蛮抹角了,明日,你便跟那个苏先生离婚!」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亲爹。
我刚刚有孕,他就让我离婚?
「玉珠那丫头一场大病差点就没命了,可怜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苏明远与她相伴,你把苏先生让给她,为父自会为你另外寻一个良人。」
父亲把那「良人」俩字说得特别重。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
父亲满脸不快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我:
「小门小户呆久了,半点规矩都不懂,为父过来可不是跟你商量的!」
04
第三天,祥叔就将我的离婚书信送到我手上。
另将我许配给运城最大军阀,陆府少帅陆少轩。
随之过来的还有一碗打胎药。
端药的是祥婶,她一边好言好语劝我,一边让几名下人架着我硬生生给我灌下打胎药:
「如珠小姐,那陆少帅到底是有军权在手的,您带着前夫的孩子怎好嫁过去?」
「老爷和大小姐,都是为您好。」
我蜷着身体躺在地上,腹痛如绞,腹中的小生命仿佛也在痛苦翻滚,最终依依不舍离开。
我的衣裙被血染红,我的世界陷入黑暗。
我是在昏迷中被送上汽车的。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一只温热的大手在我脸颊上轻抚,一道清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二千金如珠小姐?莫家终于同意了我爹的要求,将女儿嫁给我了?他们不怕我将人打死?」
旁边有老者叹息:
「少帅,最近全国动荡,各方势力都不安分,莫家此次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而且管家传话说,进了陆家的门就是陆家的人,随意处置。」
我用尽全力挣扎着睁开眼,声音嘶哑如黄泉厉鬼:
「我的名字…叫…知微!」
身穿一身青灰色得体军装的年轻男人站在床前,有些愕然地看向我。
随后他轻笑起来,眉眼微微一弯:
「为夫知道了,知微。」
05
新婚夜,我垂死病中根本不可能洞房。
那老者是陆少轩的军医,特来为我把脉。
「小姐之前服用的是虎狼之药,用药者铁了心要把胎儿打个干净,母体受损极大。」
我双眼无神望着帐顶,一只手护着小腹,似乎我的孩子还在那里。
军医为我熬好药汁送来,我却牙根紧咬一点也不想喝。
陆少轩挥退所有人,亲自端了药碗,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是希望这孩子白白来世上走一遭,还是想为他讨一个应得的公道?」
我缓缓转过头,对上陆少轩的眼睛。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幽深的眼瞳里倒映着我大红色的嫁衣与惨白如纸的面容:
「你若不在了,你之前那郎君,怕也活不成。」
我心头一紧,死死地盯着陆少轩。
他面有不忍,垂眸对着药碗吹了吹:
「我所知道的玉珠小姐,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玩具,一向是翻脸无情的。」
我浑身发抖,拼命撑着坐起身,接过陆少轩手里的药,一口气喝下去。
穿着身青灰色军装的青年微笑颔首:
「这才对,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活着。」
几日之后,父亲邀我和陆少轩去莫家,便当是「回门」。
我的气色依然很差,整个人病恹恹的,风大些几乎能当场倒下。
一双有力臂膀搂住我,陆少轩干脆将我抱起来,惹来一路众人侧目。
玉珠小姐的面色倒是容光焕发,擦了唇脂,涂了蔻丹,眼若秋水眉如远山,倚在父亲身侧,小鸟依人一般。
见到陆少轩抱着我,玉珠小姐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我在她身后,没见到苏明远的身影。
想到陆少轩的话,我的心不由地沉下来。
「少轩哥哥,好久不见。」
玉珠小姐眉目含情,眼眸中的光像琉璃一样易碎而脆弱。
见了苏明远她是这样,见了陆少轩,她竟然还是这样。
陆少轩不为所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敷衍地向父亲问好,便拉着我的手到一边坐下,两条长腿搭在一块儿,完全没有作为晚辈应有的恭敬。
玉珠小姐闹了个没脸,唇色发白,泫然欲泣地看向父亲。
父亲眼底涌出一丝不快,又强行忍住:
「少轩,如珠在民间长大,行止粗鄙不堪,贤婿平时还请多多担待。」
陆少轩低声一笑: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我家知微端庄大方,知礼懂节,是位极好的夫人。」
父亲不由地一愣:「知微是谁?」
陆少轩闭了闭眼,嗤笑一声看向他:
「恕我直言,岳父大人该不会至今都不知道亲女儿的名字吧?」
父亲尴尬地看向我,脸色沉了下来。
他对玉珠使了个眼色,玉珠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拉着我后面偏厅去说些体己话。
我强忍着玉珠小姐那几乎掐到肉里的手劲,到了偏厅后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她。
「啊!好痛!」玉珠小姐顺势就坐在了地上,眼眶立刻红了。
听到声音,父亲立马闯了进来,看见坐在地上的玉珠小姐,震怒不已,重重一拍桌子:「放肆!如珠,你怎敢这样对待玉珠?」
我一听到「如珠」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想吐。
我卷起袖子,露出刚刚玉珠在我手臂上掐出来的红痕:
「父亲大人,我的名字叫知微。」
「知微也是没想到,玉珠小姐外表弱不禁风,手劲却这么大,一时吃痛,这才失礼了。」
父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转过脸就当没看见。
祥婶连忙上前扶起玉珠,还不忘剜我一眼。
父亲低头抿口茶掩饰刚刚的失态,若无其事地说道:
「如珠,你嫁给陆少轩之后,要好好侍奉丈夫,早点怀上身孕,你是再嫁之身,没有孩子定会惹人嫌弃。」
他抬眼看我,满脸真诚:
「等你有孕,为父准备将你接回家中,好好养胎。」
我疲惫地看向这位亲生父亲,不由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表现得太蠢,让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我垂下眼帘,淡淡回应:
「知微刚刚小产,大夫说那药是虎狼之药,损伤太大,这两年都很难再有孩子。」
父亲嘴角扯出两条纹路,不屑地笑道:
「你在民间贱养长大,难道真当自己是娇养着长大的金枝玉叶,哪有那么娇贵!」
他亲昵地将摸了摸玉珠的头,又恩赐一般看我:
「今日为父给你带些补品回去,你给我把身子尽快养好,三个月之内,必须得怀上陆少轩的孩子!」
我心中郁结,再一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
然而他那与我有五分相似的眉眼,又让我不得不认清现实。
06
从莫家出来,父亲为我准备了几车补品,和一位照料生活起居的妈子。
说是我心性不佳,行为不检,出言粗鄙,需要有人时时提点。
这妈子姓王,每天天不亮就来叫我起床,让我头顶着一摞书,笔直在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若是支撑不住把书弄掉了,便再加一摞重来一次。
军医熬了药端来给我,王妈板着脸问药有何用,听说是强身健体弥补亏损的药物,便毫不犹豫地倒在了花园里头。
「老爷说了,二小姐如今要尽快有孕,我们莫府带来的补药都是滋阴补阳的,赶紧熬了给二小姐服用!」
军医花白的胡须抖了一抖,看我的眼神隐含着同情:
「少夫人身体亏空太过,需要善加调养,多多休息,现在不能有孕啊...」
王妈用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语带刻薄:
「一个小小军医,竟敢驳我们老爷的面子?谁给你的胆子?」
园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凉凉说道:
「我给他的胆子!」
王妈怒容满面地转过身,正打算出言斥责,见了来人脸色却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陆少轩穿着一身墨青灰色军装站在不远处,漆黑眼眸中仿佛淬了寒冰,紧抿着的唇线显示出他心中不快。
他本是剑眉星目的精致容貌,却被一身的杀气冲淡所有柔和线条,望之如同杀神临世。
他背着手迈开长腿一步步走了过来,王妈面带惊恐一步步后退,说话的声量小了许多:
「少帅,我们老爷都是为了二小姐好,您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陆少轩闻言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知微现在是我少帅府的少夫人,还轮不到你们莫府的下人来教训,你现在就给我滚回莫府!」
「我夫人身体为何如此羸弱,你等眼瞎耳聋不知道吗?」
「本帅不开心,就是运城十万将士不开心,这后果,你这老东西可担得起?」
他走到我身边,伸手取下我头顶的那摞书,大步走到王妈身前,搁在她头顶,弯眼一笑:
「你既然喜爱这种把戏,本帅今日就让你玩个够,请嬷嬷顶着这摞书不要动,直到嬷嬷说不喜欢为止。」
王妈脸色发青,手脚颤抖,一时不慎,头上的那摞书便掉了下来。
陆少轩俯身捡起书,轻轻抚了抚。
半晌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笑意,似是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他拍了拍手唤来两名军士,让他们取来二十个大海碗,看着王妈头顶水碗,若是都打碎了,就再取二十个大碗来。
王妈一个不稳,那海碗便从头上掉了下来,水洒了一身,她惊呼一声,陆少轩猛地将脚边的碎片踢向王妈的腿后窝。
王妈腿一软向前摔了个狗吃屎,手掌心正好摔在那破碎的碗片上,刹时一片鲜红。
我怔怔看着,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这便是恶人还需恶人磨吗?
「夫人的笑颜着实令人心醉,为夫今后定会竭尽所能,搏美人一笑。」
陆少轩来到我身前,幽暗眸光中,居然满满是我的影子。
我不由无语,转眼又被他抱了起来,送进了卧房。
他为我盖好棉被,让军医再去熬药。
离开房间之前,陆少轩侧过头看向我,轻声道:
「在我这少帅府,你那便宜父亲的手伸不进来,放心休养吧。」
房门关上,这一方小天地安静无声,房内地龙渐渐温暖了我冰冷的四肢百骸。
我闭上眼,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二小姐,无根无基,对陆少轩几乎没有任何帮助,他又为何要对我施以善意呢?
七天后,这个疑问没等到答案,我却等来了苏明远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