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公的四季

很多人都喜欢春夏秋,因为春充满了生机,繁花盛开,景色怡人,太阳照得人暖意洋洋;而夏炎热,却水果繁多,西瓜就是人们最爱的一种,盛夏时节,清澈的水流成为了玩乐天地;秋,温度适宜,闲暇的日子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城市的林间小道,呼吸着来自桂花沁人心脾的芬香;只有冬天,这寒冷却并不常下雪的季节让人觉得还不如过着炎热的夏。

我不是很喜欢冬天,但冬却有着我最盼望的日子,到了过年,我就可以回家。

小时候我特喜欢过年,那时候总盼着去外婆家。腊月待下了大雪,农村的人们便没有那么忙碌了。但外公却只有在下雪和过年那几天才会呆在家里。他是个手艺人,除去平时的农活,最多时候就是给别人捡瓦。十几年前,我们老家都是木房子,盖得是那种屋面瓦。人家修新房或者是有损坏的地方就会叫外公去,除了在附近村庄,多数时候会去很远。

他很小就靠这份手艺糊口,八岁,家里孩子太多的缘故,他被父亲赶出了家门,仅靠着自己双手一点点垒起了两间简陋的土砖房。外公在家排行老大,上了一年学堂就被迫辍学,原因仅是丢了一只铅笔,当时他苦苦哀求却不能换来父亲的心软,即使是后来找到了那支铅笔也仍然无法改变自己辍学的命运。儿时,他跟着村里的一位瓦匠师傅学捡瓦养活自己。每次干完一次活,师傅会把讨要工钱的任务交给外公,八岁的他实在太过年幼,每次去有狗的人家,都差点被吓失了魂。

日子一直艰辛的过着,直至成年后经人介绍娶了外婆,他也一直靠着这份手艺养活一家人。

冬日下雪或是下雨时间,外公会坐在火箱烤火,他特别爱和我们这些小孩聊天。偶尔问问我们学校里的小事情,然后又跟我们说说村里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记得我还在外婆家上一年级时,有一年冬天,外公肚子上鼓了个大包,里面灌有很多脓水,肿痛得非常厉害。外公没法干活,于是就和我一起在火箱里烤火,脓包上涂了黑色的药,他让我时不时给他吹吹。因为无聊,外公就唱菩萨歌给我听,还给我说了一些佛教里面的故事。

当时年龄太小,现在那些歌和故事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记得外公一直说我给他吹了吹脓包竟然就不疼了。寒假里我一天写完几页作业,就打开电视放西游记,外公也会跟着我一起看,他爱看西游记。总是乐呵呵的,有时放到好看的情景还会学着演员说台词。

腊月一般到了二十六七就要开始宰猪了,外婆养的猪很肥,于是她会留着一部分新鲜肉,还剩一些熏腊肉,每到这时外公都会烤肉吃。我们乡下一般都会制作一把铁焊成的架子,一般是拿来烤糍粑吃,大家会称它为粑架。外公在煮饭时候会帮着外婆烧火,这时他就会用小干柴在灶前的小空地也生一堆火,然后将新鲜的瘦肉,猪肝用菜刀划上到很多道口子,均匀地抹上一点盐巴,就放在糍粑架子上烤。他的手艺并不好,有些甚至会烤焦掉。等烤肉熟透,他会挑块最好的给我。家猪是吃猪草和粮食长大的,所以它的肉不仅鲜美中带着丝甜,气味更是飘香四溢,我觉得那是我至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烤肉,以至于现在有时候想起还会留口水。

外公以前穷怕了,这么多年来不仅非常节约,也总闲不下来。他每次去赶集除却买些干农活时的必需品,很少买零食回来。偶尔会买的两种就是五仁月饼和油炸小糖。其实那月饼挺好吃,里面五仁的馅包含着花生碎、莲蓉、瓜子仁和豆沙,还有青丝、红丝。那时卖一元一个,外公每次买几个回来,会给我们姊妹一人分一个。其实外婆在家里买有很多零食,不过他不舍得,问他吃的时候总不吃。

有一段时间,我看见他每晚都在糖罐里撮一勺白砂糖放嘴里含着,导致他后来经常牙疼。明明是一个那么喜欢吃甜食的人,却一直想着把好的留给孩子们。

春节里,农家人劳累了一年,都想着好好休息些日子,毕竟冬日没有太多事情可做。外公不一样,除去下雪下雨的不便,只要天稍稍放晴,他就上山给茶树松土,砍掉茶树和金银花多余的枝头捡来堆在房屋四周。等到别人八九点开始吃早饭时,他正好拿着一担干柴回家来。

立了春,新一年的季节正式开始。农家的春季是最忙碌的日子,植物陆续抽芽意味着春天正式开始。外公早把稻谷种子撒在塑料棚子里的稀泥,等到谷子长成青翠禾苗,他们就开始插秧。我们那都是梯田,他们就背着竹篓一梯一梯的插。插完秧了,土地里就开始新一轮播种,玉米,红薯,土豆,黄豆必不可少,这是喂猪时主要的粮食来源。

外公是个爱学习的人,为了能种出更好的农作物,在别处给人盖瓦见到啥优良品种,都会引进自家。屋后坡上有棵李子树,长着红色叶子,结得果子没熟也呈红色,晶莹剔透个头大,味道却是酸不溜秋。有次,外公到一个附近村庄盖瓦,见主人家的李子虽为青色,但酸甜可口。他问这棵青李子咋这么甜,人家说这棵树的品种不一样,还告诉外公可以剪一截甜李子树枝拿回去嫁接。

回到家,外公就自己试着将这枝干给嫁接到自家李子树上,再拿塑料薄膜一层层将嫁接处给绑好,等到树枝连接处长好了,才敢取下薄膜。第二年,果真这李子树长出绿叶子来了,结出的果子也是青的,味道比之前好多了。

不过外公干农活拿手,倒不太会做饭。二年级有一段时间,外婆有事去城里,就剩我和外公在家。我自己不会梳头,只能让七十多岁的太婆随便给我扎下,好长时间我棉服都穿黑了。有时他煮饭不熟,就煮甜酒糍粑给我喝,上山干活时,看见三月泡会拿着家里喝水的不锈钢杯摘满一杯给我。

谷雨过后就快立夏了,农历五六月多是梅雨,若是庆幸遇上长期放晴,那杨梅便开始争先恐后地成熟。初夏,满树杨梅压得枝头尽数弯曲下来,它们如同颗颗艳红的宝石,引得我们垂涎欲滴。

那会,我们农村自家种的杨梅全部都是本地品种,结得果子虽多,但个头小,味道酸涩无比。外公家的杨梅树也是从他在别处做事引进的杂交品种,结出的杨梅自然比本地品种更硕大更甜蜜。每当天晴,他会先把屋后坡上的熟透乌梅摘下来放在冰箱,不然逢着雨天,全落地上。等我们姊妹放假回去,外公先前留在树上的青色杨梅成熟了就供我们自个摘着吃。

盛夏,待满山金银花开遍时,是我们那的农家较为忙碌的日子。金银花,顾名思义,一种开有金银两种色彩的花朵,浑身散发着清香,全身都是宝。刚采摘新鲜的下来直接就能卖,价格会低很多,摘取叶子后的花枝价格稍高些,加工晒干好的最值钱。几乎是每年夏天,外公他们的金银花都能卖个一两万块,这在那时的农村算了不起。金银花种了不少地,儿时每年暑假我妈都带我们回去帮忙。等到休息时间,我们就煮玉米,毛豆,炒土豆,摘桃子。暑假,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它装载的不仅是儿时美好记忆,也是老人的汗水成果。

秋,是丰收的季节。这一刻,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有了收获。农历八月立秋已久,却依旧散发着夏日的热气。稻谷在此成熟,金灿灿的稻谷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它散发着阳光混有的泥土气息,让人觉得温暖而踏实。

一连好多天,外公外婆都来回在放干了水的梯田里穿梭,将一棵棵稻谷用锋利的镰刀割断,再放在谷桶边缘拍打,让谷粒脱落下来。打稻谷不仅累人,还需要好天气。因为刚收完的稻谷都是生的,会带有些水分,须得晾晒干后才便于存放和脱壳,以此获得饱满圆润的大米。于是等到大晴天,家家户户都会将谷子铺在一张大竹垫上,放在自家的硪场上晒,并用耥板来回翻动。

过了稻谷时间,待寒露到霜降时有一项同样繁重的任务。冬日的伐枝,平时的锄草加肥,让外公家的山茶树长得甚是高大粗矿,油茶籽结得分外饱满繁多。

背着竹篓,挑着箩筐,将饱满圆溜的茶子从树上摘下,再一担担挑回家。接着堆沤几天,让茶籽慢慢后熟增加些油分,等到晴天在进行翻晒,几天后,茶籽就自然开裂,一大部分便能进行分离,其他就靠人力来分离。等全部工序做完,外公会将剥离出来的茶籽拿到专门榨油的地方榨。每年寒假过完,外婆都会给我们拿几升高的油壶给我们和舅舅家分别两桶。

平日,舅舅抽空回去时,也会拿一些来,还顺带给我们拿些板栗。屋后菜园有棵板栗树也是外公种的,树干很粗,树冠如云是枝叶繁茂。每年板栗长成,他就用长竹竿将其敲下来,并剥掉外面那层刺衣,他会把板栗全部放在某个房间堆积,时间一长,板栗越发的成熟,糖分也逐渐积累,等我们吃到嘴里是越发的甜。其中会剩一部分放在冰箱里,一直到过年,我们还有得吃,节里还拿来炖鸡,土鸡的鲜美中也增添了一份栗子的鲜甜。

逝去了秋,转眼又到冬的季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季更替。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个为了生活背井离乡,只有在过年才能再次与亲人团聚,而老人越发老,身子再没有曾经那般硬朗。

人生路上总是一遍遍上演着悲欢离合,年老的身体在病痛中挣扎,即使怀抱着美好的希望,却终究无法抵抗命运的安排。其实,我们都清楚是人就会经历这样的场景,可是谁又能轻易接受这撕心裂肺的痛呢?

异乡的土地,很多时候我久久望着远方那似曾相似的青山,泪水会不禁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