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7月11号

阿旺从梦中醒来,此时的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虽然梦的内容无论如何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但手心和后背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明白这一定不是个好梦。

洗完澡,不仅是汗粘黏的感觉,困意也一同消失,此时的阿旺无论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寂静的夜晚使这段时间十分漫长,与其这样干等着,不如上街去走走,再过一会早餐店和推着车的小贩都应该要开张了。在此之前出去散散步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阿旺想起了阿伟说过的话——

“早晨太阳还没出来之前是空气质量最好的时候,挺适合跑步和锻炼的。”

阿旺不是什么喜欢锻炼的人,这种事与他沾不上边,今天这么早醒来也仅仅是个偶然,但乘着这个机会,到外面呼吸点新鲜的空气也不是坏事,况且阿伟的话一直在他脑里萦绕,使他不得不去想这件事。于是阿旺穿好衣服,提上包出门了。

凌晨的街道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是空无一人的寂静,现实是街上到处是刚从酒吧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出来的人,有些人独自走着,有些结群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天,也有些醉倒在地上的人,埋着头嗯嗯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马路上也有奔驰着的货车和三轮,从远到近呼哧的车轮声和刺眼的灯光源源不断,阿旺有点后悔出门了,虽然空气确实是清新的,但好处也就这一点了,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在家看看书或者手机消磨时间了。

广场上的长椅是个好去处。广场上列了一排长椅,距离街道较远没有人在也很安静,阿旺走过去坐在长椅上,将手机掏了出来准备看看时间。漆黑的夜晚,一块亮着的手机屏幕恐怕很显眼,说不定从的对面那个大楼的顶层都能看的十分清楚,阿伟这么想的同时,对面大楼的天台上,有着同他刚想的那样——一块显眼的像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

就当阿旺想要仔细辨认时,光亮消失了,像已经熄灭的余烬一样描绘出了一道漆黑的人影,从楼顶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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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事件让阿旺一时无法反应过来。手机屏幕似的亮光,人影的轮廓,以及即将到来的沉闷响声,无一不说明着一件事情。由于太过突然,阿旺的大脑一片混沌,虽然隐隐约约在内心深处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发生在了身边,大脑试图找出线索证明这件事并不是如他想的那样。短暂的混沌过后,阿旺从长椅上起身向大楼的方向跑了过去,刚才看见的黑影最终是消失在了大楼的绿化带下——大楼的高度约有八十米高,从这种高度跳下来,即使落在了绿化带上,也没法保证性命,现在过去,很有可能看见的是一具惨烈的尸体。阿伟平时有在网上看到过那些跳楼自杀的新闻,死者的图片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扭曲,但图片毕竟是图片,还带有马赛克,隔了一层屏幕或纸和现实中亲眼看见肯定不是一种感受,在屏幕上看见一大滩血可能内心连一点波动都没有,但在现实中看见,并且就在自己身边,就会产生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和恐惧。

而现在阿旺就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了。这件事与他无关,这种高度跳下来已经没有存活的可能性了,他只需要报警,甚至什么都不管,直接走开也是可以的。但这毕竟是一条人命,阿旺没办法置之不理,而且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感觉告诉他,他需要去看一看,不然这个夜晚将一无所获。

大楼并不远,阿旺一边跑过去的同时一边拨打报警电话,很快来到了大楼脚下,隔着一条马路,很清晰的可以看见对面的绿化带中有一个凹陷,说不定跳下来的人就是掉在了那。翻过绿化带围栏,密不透风的灌木丛被阿旺压塌,每往前走一步都有来自灌木枝条的阻力,枝条挡在腿和身子上然后又回弹过去,若是不花点力气根本走不过去。就快到之前看到的凹陷位置时电话也拨通了,凹陷处很明显有个人一样大的东西在那。突然一声呻吟发了出来,把阿旺吓了一跳,这一声呻吟是从哪来的?阿旺看着那个凹陷和里面的东西,冷汗一道道从背后流了下来,安静环境下只有自己的心脏愈来愈快跳动的声音。或许这是自己无意识发出来的声音,阿旺这么想着,这不无道理,人在紧张的情况下确实会发出一些自己没有察觉的声音。

一辆车从后面的街道开了过去,转向时灯光打在灌木丛中,仅仅一瞬间的时间照清了灌木丛中的东西,一个人赫然躺在那里。阿旺的眼瞳瞬间放大,但他仍无法真的去相信一个人就这么躺在那里,他必须亲自再次确认一下。马上打开手机的闪光灯,途中看见屏幕上显示电话已经接通了两秒钟了,伴随着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的泵动声,窒息感也随之而来,手机的闪光灯慢慢地移过去,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动,生怕在自己不注意间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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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根本没人在那,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此前大脑一直想要让他相信这里没人,而此刻却正好相反,如果没有人在那,那之前自己看到的都是些什么。阿旺紧张的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只有脑袋又稍微往前探了探,照亮的地方根本没有除了植物外的任何东西,仅仅是个凹陷,还不是很大,怎样都没法容下一个人在那。

“嘟”的一声将阿旺空白的脑子恢复了过来,连忙看向手机,电话那头已经挂断,只留下了红色未接通标志。

“未接通?”

阿旺回忆起来打开闪光灯的时候明明看见了接通的画面,可现在却显示未接通。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想象力太过丰富,对情况的误解带来的压力太大让他产生了幻觉?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解释为幻觉是最为正常的了,但这幻觉太过真实,阿旺不觉得自己先前看到的东西是假的,但亲眼所见一定就是真的吗,很多时候一些东西会让人产生错误的看法,比如海市蜃楼,由于光的折射使得远处出现绿洲的虚像,让游人误以为远处的就是绿洲,这种情况在生活中比比皆是,有的是因为光学,有的是因为视角差,还有的是因为心理。

按这样解释,这些所见的东西都是因为心理不安而产生的幻觉,阿旺这么安慰道自己,但即使是幻觉也是要有促使其产生的原因的,幻觉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不能将它视为一种凭空想象出来的仅仅存在于大脑中的想法,虽然幻觉在常理上来说一般是错误的、虚假的,但错误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人对事物的判断,海市蜃楼的现象中,产生绿洲的虚像的前提是真的有绿洲,人看到虚像,误认为是真的绿洲,这就是错误的判断,这个过程中虚像是真的存在于人的视网膜上的,是人所能够感受到的,它并非单纯想象出来的。前方的绿洲是幻觉,而这个幻觉是真实的景象加上错误的判断产生的。还有些幻觉例如中毒时产生的幻听、幻视,它是虚假的,不过虚假的是人所认为感官所感受到的而非大脑所接受的。如果刚才所见的一切是凭空产生的,那么不是嗑了药就是有精神问题。

阿旺想对此寻找一些证据,抬起头,之前所看到的光亮又出现在了大楼顶端,隔了一会又消失了,那黑影呢?玻璃幕墙映照出街道的模样,或许黑影就是某辆恰好经过的车的倒影吧。看到的凹陷里的人也是想象出来的,这些都是因紧绷的神经而产生的幻觉。而电话接通的画面说不定也是一时紧张误认为接通了的。

大脑已经相当疲倦了,与其现在纠结这些,不如先放空一下,让自己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否则精神没问题也要憋出问题来。阿旺不是个有心理或精神问题的人,平时也很开朗,但今天事让他或多或少产生了怀疑,去看心理医生也成了这周的待定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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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阿旺倒头就睡,或许是精神太倦怠,直到十一点他都还没醒来,但也因为过度的睡眠,之前的事也变得模模糊糊仿佛梦一般,到底发生过没有也成了一个值得怀疑的事。

简单的洗漱过后阿旺准备去吃个早餐兼午餐,来到饭店点完菜后,阿旺坐在饭店的长椅上开始思考凌晨发生的事,当时同样是坐在长椅上,一切就那么合理地发展了下去,但最后却证明预想的事情的发生与结果都是错误的,但过程呢?整个过程都符合起先想的那样的,但由于结果,这个过程只能被解释为幻觉。

饭菜已经上来了,阿旺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准备付款,但左掏掏右掏掏,钱包不在两边的口袋。好在老板没看见他这样的行为,否则就要用怀疑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了。钱包不见是件很尴尬的事,若是常客还好说,跟老板说一声下次再补就行了,但这家店子阿旺只是第二次来而已,说不上与老板熟悉,要是老板倔一点且不善解人意,抓着他不走还好说,叫警察就很麻烦了。

来到几个小时来过的绿化带前,之前的感觉又来了,细细品味,这是一种恐惧、紧张混着好奇的感觉,浓稠又沉闷。离开饭馆之前跟老板说了一声,理由是去买些喝的,其实不说也行,但总怕老板会误会些什么,向来老实的阿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其实直接回家拿钱就行了,但阿旺想起来自己之前去绿化带时翻了围栏,说不定钱包就是在那时掉的,那里并不远,比起家更近一些,去一趟要是找到了钱包的话就不用再回家了。隔着围栏,先前看到的凹陷还在那里,但感觉并没有他之前看到的那么大,只是很小很浅的一个凹陷,像是灌木丛自然生长的。这么说来他之前看到的真的只是幻觉而已,看来这周必须的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

再次翻过围栏,灌木丛还保留着他先前走过的痕迹,枝条弯折,叶片掉落了不少,再次经过,还是那么难走,弯着腰在面寻找钱包更是困难,枝条会戳到胸口,密集的绿叶会阻挡视线。过了一会终于在一处稍稀疏点的地方找到了钱包,抬起身来,一股草腥味钻进了鼻子里,这样在灌木从里大动干戈难免会沾上些气味。看着乱糟糟的灌木丛,阿旺稍感抱歉。就当阿旺准备走的时候,回头又看了看那处凹陷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在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凹陷罢了,根本不可能有东西在。

眼前的地方有一个人躺在那,一具穿着连衣裙女性尸体,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全身上下都是暗红色的模糊划痕,灌木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斩断的枝条和掉落的叶片,整个区域以这个女性为中心到绿化带围栏为止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穿着黑色制服和黄绿色反光夹克的人站满了这里,有人拿着表在书写什么,有人含着哨子在驱赶周边的人群,还有一个拿着照相机的人在对着这具尸体拍照,嘈杂的声音涌入耳朵,各种声音——警笛声、议论声、争吵声、笑声、细语声,混杂在一起,和眼前的景象一起冲击着阿旺。阿旺的喉头提到了顶点,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身体僵硬的不像是活物,脖子像生了锈的闸门,艰难地向左边转动,耗费的不知道是体力还是精神。目前的状况阿旺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哪,刚刚自己不是在绿化带里吗?没错,这里就是绿化带,绿色的围栏和周边的环境告诉他这是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区别就是眼前的灌木丛被裁剪掉了,以及多出了一具尸体。

“喂,你在干嘛,这里不能进来!”旁边的警员注意到了阿旺,快步过来将阿旺推出绿化带,阿旺被警员触碰到的一瞬间仿佛像刚刚才知道呼吸一样活了过来,心脏也开始搏动,处在混乱状态中的他结结巴巴无目的地说着“我,我……”由于身体还是僵硬的,被推动时不能调整重心倒在了地上,屁股着地,双手撑在身后,两腿之间可以看见那具尸体侧躺在那,上蓝下白的连衣裙到处是不规则边缘的破洞和被树枝挂烂的粗糙开口,身体也到处是伤痕,洁白的手臂和小腿上留下了不少暗红的污浊与泥尘,白色的马丁靴几乎要从脚上脱落下来。警员挽住阿旺的胳膊,想让他爬起来,阿旺全身瘫软,失去了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就在他还在恍惚的时候,周边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了,但阿旺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还在正常地运转,人的嘴巴还在动,可是没了声音,面对面交谈的两个人像在表演哑剧,双手挥来挥去不知道在说明什么,转动的警笛灯只有交替发出的红蓝光线,不再发出刺耳的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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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飞驰而过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沉寂,旁边的警员不见了,眼前空旷的地方又布满了灌木丛,周边的警戒线、警员以及蓝白色连衣裙和它的主人全部都不在,一切正如阿旺刚回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只有大片夹杂着一点黑色的绿色。阿旺的喉头稍微放松了下来,咳嗽了两声是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很明显,自己是有病了,阿旺这么想的同时也在怀疑,刚刚的一切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视觉、声音、触觉、气味都不像是幻觉,但是阿旺也没经历过幻觉,不久前的事可能算是第一次,幻觉是否能和真的一样这点他也拿不准,但他感觉刚刚的一切都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唔,你还好不?”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说道。

阿旺把低垂的头抬起转身看了过去,白色的靴子和裙摆,刚刚所见的景象又从脑海中闪过,“不会吧。”阿旺小声呢喃道。阿旺猛地抬起头看向女人,女人被突然而来的动作吓得颤了一下,阿旺的视线从女人的下半身扫向上半身,女人穿的同样是件连衣裙,身体部分也同那具尸体身上的一样,都是蓝色,除了颜色相同外,衣服的样式也是相同的。

究竟怎么回事,阿旺现在纠结的不得了,如果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眼前的女人竟然和刚才看见的不知道是幻象还是真实的尸体穿着一模一样,阿旺开始怀疑起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真的存在的还是幻象了,不自觉地将手伸向女人想要验证眼前的这个人是否存在。“嘶,你在干吗?”眼前的这个女人又说话了,女人往后退了一小步并侧过身想要躲避开阿旺的手。

“看来是真的啊。”阿旺虽然没有触碰到女人,但女人正常的反应给了他一种眼前的人是真的存在的感觉。

女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现在正在用怀疑并且带着一些关心的眼神看着阿旺,阿旺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伸出手的行为,脸稍微红了一点有些紧张地对女人说道:“不好意思,我——我没什么事,不好意思了。”阿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说两句“不好意思”,可能对于他来说多一个“不好意思”会显得诚恳一些吧,也是觉得自己刚才伸手的行为可能让女人有些反感。

女人正过身来面对着阿旺,眼神里带着迷惑和提防。“没事就好,刚刚在旁边看到你在这愣了挺久,又倒在地上,怕你出了什么事过来看看。”女人说的不像假的,“遇到好人了啊。”阿旺心里感慨道,但是眼前的这女人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和刚刚看到的幻觉里的尸体穿的一模一样?“没事我就走了。”女人一边转身一边说道。望着女人逐渐变矮的身影,阿旺思考起刚刚的事情,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遇到这种离奇的事情,不过现在最好还是先从绿化带里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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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里,老板在阿旺的桌前似乎想要把他桌上还没动过的饭菜收拾掉,阿旺赶紧走了过去坐了下来,老板见状丢下了一个不满的眼色走开了。现在正是饭点,饭店里坐满了前来就餐的人,碰巧的是刚刚看见的女人也坐在这。女人坐在饭店里面靠墙的座位上,侧对着阿旺的位置,白色的裙子贴合地从腿上蔓延下去,遮住了靴子离垂到地面就差那么一点,女人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眼睛半眯着看向前方只挂了一张营业许可证的布满斑点的灰白色墙壁,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将其一角立在桌子上旋转。就当阿旺打量着女人的时候,女人将头扭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向了正在盯着自己的阿旺。突如其来的对视让阿旺慌乱不已,阿旺连忙将目光撇向其它地方而后又假装在观察四周,把头转来转去,看着一些平时连发呆也不会盯着的地方。过了一会,阿旺用余光发现女人似乎已经将头扭了回去,终于松了一口,停下了不自在又怪异的行为,但终究耐不住好奇,又悄悄把目光移向了女人,注视点由女人身上的衣服开始慢慢移动,从下半身的裙子再到上半身的衣服,最后再移向女人的脸,一切都与他之前看到的一样。就当阿旺看着女人的脸的时候,女人突然再次把头一转,看向了正在注视她的阿旺。目光再次接触,阿旺尴尬的不得了,于是迅速移开视线,将头低下去看着已经快要凉了的饭菜,用筷子随意扒几口到嘴里,心中寻思着要不要直接上去询问一下这个女人之前的事。

“你和我出来,有事和你说。”女人突然走到阿旺旁边用与之前相反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阿旺着实被女人找上来的行为吓了一跳,误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行为导致女人觉得不爽,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女人没有原地等待阿旺,而是直接走了出去,周围的客人依旧在吃着饭,和同伴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也好,没人注意到。”很多时候,相比当事人的质问,周边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的注视更是要麻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