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枯叶,芙蕖已散,寒水薄雾,霜飞染妆。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落下几片枯黄的,飘到了女子的裙边。
微风托起她的披帛,摆向李元聃的方向,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满腔话语,却又无从说起。
李元聃轻叹一声,朝她伸出手,说:“看起来你这几年过得不太好。”
直到女子抬手握住李元聃的手,李元聃才真切感受到她的不好。
王忆徽,字晚芽,太原王氏旁支,礼部侍郎王岩龄的嫡长女,其母庐江陈氏。三年前,王忆徽远嫁燕蓟刘氏嫡系刘茂。
王尚侍郎为何远嫁女,李元聃不得而知,女帝曾无意提过:“崇佑一心为国,却太天真,看不清时局。”
王岩龄,字崇佑。
女帝如此说,却未曾有过阻止。
……
王忆徽笑了笑,笑得很稀碎,语气却很柔和:“能再见到你,真好。”
李元聃在等王忆徽说她这些年的事,王忆徽的模样告诉她,她过得并不好。
于是,就这样定定的看着王忆徽。
她们之间,无需寒暄。
“三年前,你曾问过,某为何同意远嫁燕蓟?”王忆徽垂眸许久,这才缓缓开口。
李元聃颔首,当初她并非非要一个答案,只是觉得,王忆徽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及即将会面临什么。
当年的王忆徽没有给李元聃一个回答,如今,三年多过去,可以给出答案来了吗?
“因为废太子燕王……”王忆徽声音细微,有些发抖。
李元聃微微挑眉,听王忆徽继续说:“父亲说,燕王虽然是废太子,陛下……先帝孝顺慈悲,将他外放封地,却不能任由他勾结燕地氏族拥兵自重……”
“父亲只是旁支,做不得太原王氏的主,也只是一个礼部的侍郎,所以只能将某嫁去燕蓟刘氏刘茂。”
“嫡次子刘茂可是燕王世子冀德殿下曾经的伴读……”
“刘茂与冀德殿下感情深厚,殿下随燕王被贬,去了燕地,却是,放虎归山。”
李元聃不止一次问过女帝,女帝却从不言明。
“某一直以此志远赴燕蓟之地……”
早就,做好了被发现随时赴死的准备!
“嫁过去后,某发现,刘茂其实对某很好,与燕王府来往毫不遮掩,燕王府看起来也似乎并没有异常。”
王忆徽语气很平和,紧紧抓着李元聃的手却暴露了她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直到今年开春,某探查到燕王府与,与东忍人来往,来往愈加频繁,某本打算派红袖亲自回长安传信给父亲,没两天,她却被刘茂借口当着我的面将她打死了……”
王忆徽很聪慧勇敢,但却是从未见过什么血腥,也无法相信日夜相处的温雅夫君,如此的残暴。
“某吓到,流产了……”王忆徽深呼吸一口气,身体有些颤抖,手还紧紧抓着李元聃,仿佛从中能汲取力量。
“刘茂很愧疚,某就趁机提出想父亲了,想回长安看看,他同意了,”王忆徽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暼向花园的来路,“但,他也随某一起回来了。”
“回来后,某想伺机寻父亲说明此事,却发现,父亲好像变了。”王忆徽忍不住埋头到李元聃的肩膀,声音也变得开始哽咽艰涩。
“还好,还好某等到你回长安了,还好你回了长安……”王忆徽低声呜咽,细弱的哭声隐忍着,消散在风里。
李元聃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问:“晚芽,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王忆徽缓缓抬头,眼眶微红,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元聃,有些茫然,李元聃耐心道:“抛开你父亲,抛开刘茂,抛开某,对于此事,你是怎么想的?你会怎么做?你想做什么?”
王忆徽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花园来路吵吵闹闹,她连忙收敛了情绪,又换上了最初微怯的神情。
李元聃只好说:“想好了,来郡主府找某。”
王忆徽却摇头,说:“之卿,若是三日后某还未去郡主府找你,你就去山水苑,你还记得山水苑吗?”
李元聃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但吵闹声来得太快,还夹杂着奇怪的话:“好个奸夫淫妇!”
“有伤风化啊!”
“这可是张太夫人的寿宴啊!太不成体统了!”
纷纷一团乱麻!
李元聃眉头紧皱。
就听人群一个蓝灰锦袍的青年冲出,一把扯过王忆徽,怒吼:“王忆徽,岂有此理!”
王忆徽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但力之大,竟让她的发钗掉落在地。
李元聃怒了,伸手狠劈那抓着王忆徽手腕的手臂,那人吃痛松开,李元聃又抬脚踹了过去,王忆徽惊呼,忙叫:“之卿,脚下留情,那是刘……某夫君。”
李元聃没收住,刘茂被踹出十步远,咳出血来,吓退了紧跟上来的众人。
刘茂疼得直不起身。
李元聃将王忆徽拉到身后,冷冷的看向乌泱泱的众人,阴沉沉的问:“诸位来势汹汹,是为何事?”
其中一个侍女被推出,她怯生生的说:“是小的发现刘少夫人与男子在花园幽会……”
大家是来替刘茂捉奸的!
李元聃眉头一挑。
忽的仰头大笑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李元聃走近蜷缩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刘茂,问他:“刘郎君如此兴师动众,是怕绿帽戴得不稳么?”
王忆徽脸色发白,哆嗦着,泪眼婆娑。
刘茂疼得还有些说不出话来,闻此言,呕出了一口血。
“你是哪家的?不知本朝通奸是重罪吗?还胆敢如此嚣张!”人群里有人诘问。
“哦?”李元聃问,“那,你是哪家的?”
“本郎君行不更……”那人正要说话。
人群忽然有人惊呼:“贵阳郡主?”
众人脸色煞白。
“本郡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氏元聃,封号贵阳。”李元聃皮笑肉不笑的说。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拜见贵阳郡主!”
一群乌合。
李元聃冷哼,就这?
李元聃没理会,没开口,只问刘茂:“如何?”
刘茂忍着疼,开了口,说:“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李元聃摇头:“轻飘飘一句认罪就想了事,刘郎君,你是有多看不起本郡主啊?”
刘茂问:“那郡主想要什么?”
李元聃思索一会儿,说:“不多,一条渤淮海运线。”
刘茂低着头,满眼震惊后满含愤恨,最后咬牙抬头,说:“郡主,海运线乃家主所控,某无能为力。”
李元聃摇头笑了笑,说:“刘氏家主就是你父亲,你的命,应该不止一条海运线吧?”
刘茂双眼泛红,抖着嘴唇,似乎不明白李元聃怎么会因此就想要了他的性命?
“不信?不如请刘郎君和少夫人到郡主府做做客,如何?”李元聃冲着人群里的某些人说。
坐在回郡主府的马车上,王忆徽才慢慢缓过神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尽湿了手帕,她也不敢哭出声音。
哭累了,听着车篷外哒哒的马蹄声,是李元聃。
王忆徽心慢慢安定下来,昏昏沉沉。
她,太累了。
……
张太夫人得知此事时,怒火中烧。
岂有此理!
又得知李元聃已带着刘茂王忆徽回了郡主府,更是咬牙切齿。
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与刘茂随行的刘氏管事,燕王府幕僚,得知事情不仅败露,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刘茂说他只是想给王忆徽一点教训,收服她,让她能与他一条心,不要总想着吃里扒外!
他在长安多年,从小就认识了王忆徽,也很喜欢她,所以后来父亲一说给他说亲,他就提了王忆徽。
父亲与燕王合计,他左不过一个嫡次子,娶不得太原王氏嫡支,娶旁支是绰绰有余。
婚后三年,他处处体贴她,但她总是不肯与他交心。
此次陪她回长安,他发现她总是想往外跑,他深知长安名门女郎们对名声的爱惜,所以才一手炮制这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