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像

翌日。

黑山经过雨水的冲刷，难闻的腥味，腌臜的痕迹，还有一些不堪的记忆，都被这场雨洗了个干干净净。

杨青儿也醒了，也是被饿醒的，现在正紧紧抱着杨九，缩在他的怀里发抖，所有的哭腔以及害怕都被压进小小的身子里，一丝一毫也不敢发出来。

杨九轻柔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小声安慰，让他不要害怕，告诉她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保护自己的山神大人。

陈长命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们父女二人，等到杨青儿终于没那么害怕了，撕下一块鼠妖肉给了杨九。

杨九把肉含在口中，将血水吮吸进自己的肚子里，又咀嚼个不停，直到腥味淡了，血水没了，肉嚼成了肉糜，才吐了出来，喂给了囡囡。

“青儿乖，吃了这个就不饿了，吃了就有力气睡觉了。”

哄着杨青儿，在孩子紧皱的眉头下，杨九把肉糜一点一点让杨青儿吃下了肚子，随着肉的效用发挥，孩子打了个哈欠，沉沉睡了过去。

随后，将杨青儿蜷放在草蒲团上，杨九撕下一条布，蒙住了杨青儿的眼睛，避免她醒来时，自己不在身边，被陈长命吓到。

两手摸索着，做完这一切，杨九恭敬道：“山神大人。”

陈长命站起来，提着杨九的后衣领，将他摆在了正对神像的位置，命令道。

“跪下，磕三个响头，口中默念——敬奉上神，我杨九愿意成为您虔诚的信徒，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您。”

陈长命按着他的头，冷声道：“记住，你心里也要这么想，如果我感受不到你的诚意，呵！你也不用下山了，你们父女就留在这儿，等我哪天饿了，当我的食物吧。”

“不会的！不会的！我杨九对山神大人绝对是无比虔诚的，我愿意将自己全部献给山神大人，求山神大人不要吃我女儿，求山神大人不要...”

杨九吓坏了，一个劲儿地磕头，泣声苦苦哀求，两手摸索着，想要抓住陈长命的腿，被陈长命一脚踢开。

“呵！花花口谁都会，现在就拜，成不成，你们两个是死是活，选择权都在你手里。”

陈长命厉吼，杨九禁不住浑身哆嗦，连忙闭口，对着神像“咚咚咚”三个响头，心中默念“敬奉上神，我杨九愿意成为您虔诚的信徒，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您”...

陈长命不喊停，杨九也不敢停下，只能连续不停地磕，连续不停地念，地板上磕出了血，意识里念出了神。

随着一声声响头还有虔诚的信念，坐在木台上都已经落上厚厚一层灰尘的神像猛然颤动，好似绽放了神光，神像表面干涸的血迹化作细灰飘散，斑驳暗淡的泥胎身闪过一层金华，又瞬间消失不见。

一股淡淡的雾气悄然从神像中散出，散溢向四面八方，穿过破庙，来到黑山，几个眨眼，整个黑山被朦胧的雾气笼罩，一声细微的呢喃从雾气中飘出，却又收回。

随着呢喃的隐去，雾气也失望地重新缩回神像里，一声轻叹。

神像恢复平静，一道棕黑色的气从神像脸上的洞中飘出，落在杨九的头顶。

陈长命看到这一幕，抓住机械磕头，已经癔症了一样的杨九。

“好了，现在下山去，按我说的，把你们县里的小妖都给我引过来，用它们的命，来换你们父女的命。”

随着那一道棕黑色气体钻进杨九的脑袋，杨九霎时感到自己头脑清明，身上也充满了力气。

更神奇的是，他现在能看清东西了！

“谢山神大人赐法，谢山神大人赐法，小人一定将山神大人交代的事情办好，把那些妖怪都引到黑山！”

如果之前是因为恐惧而对陈长命唯命是从，经过这一手，杨九已经是死心塌地地对陈长命。

实力强悍，神通广大，而且不吃人，就算是长地可怖，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道，只要是能让自己好好地活下来，是人是怪物，有区别吗？

杨九现在再看陈长命的相貌，青眼白发，如尸如鬼，心里不再是畏惧，反而充满了神圣感。

“快去快回，不然你女儿醒了，发现你不在，可保不准会干什么。”

陈长命可不会管他现在怎么想，他现在只想让那群小妖成为自己的食物，青色眼珠转向草蒲团上的杨青儿，嘶哑的声音，含义不言而喻。

提起女儿，杨九瞬间心神紧绷，一刻也不敢再停，转身匆匆忙忙跑下了山。

看着比之常人身形更加矫健灵活，精力更加充沛的杨九，陈长命转身，注视着重新从洞里淌血的神像，眼神讥讽。

“你可真是个烂货啊，吃了他们的寿命，还要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你还好意思自称正神？哈哈，我看是邪魔还差不多！”

神像没有动静，低眉垂目，慈悲的神情仿佛充满了对世人的怜悯，对陈长命亵渎的言语平和一笑，不放在心上。

若不是半边脸上滑落的一道道血迹，让这慈悲为怀的神情天翻地覆，反而诡谲邪异，当真是正神金身。

陈长命逐渐癫狂，怒骂不止，骂着骂着，青色的眸子里，蓦然凶光毕露，冲上前抓着神像的脑袋，像抓着黄皮子与鼠妖的脑袋那样，狞声道。

“我总有一天要吃了你，想让我帮你恢复神位？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我的！哈哈！”

陈长命疯狂地笑着，神经错乱地，抓着神像的脑袋一口咬了下去，神像毫发无损，陈长命口中鲜血直流，淌过神像的眼睛，抹出两道无声的血泪。

...

荒芜的黑山山顶，孤零零的破庙。

破庙的门依然在“吱呀吱呀”地响，陈长命手里拿着黄皮子身上仅剩的一条腿，一边吃着，一边看向了黑山之外。

他虽然被神像束缚，不能离开黑山，但并不代表山外的事就无法知晓。

站在黑山山顶，整个三河府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也是他为什么当初对村民逃离黑山感到愤怒与鄙夷。

在这黑山，自己就是天，有自己在，别说是十个八个黄皮子、鼠妖那样的小妖，就是三河府里最强的那只大妖，来个十个八个，也不够自己吃的。

他们逃了出去后，自己可是看着他们被自己的食物当作了食物，吞进腹中。

可惜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黑山上捕食野兽留下的气味太重，除了黄皮子与鼠妖这样刚成精的小妖，三河府里的大妖一个也不靠近黑山。

他曾经数次看到有大妖路过黑山，但还没踏进黑山一步，就远远地跑了，害自己挨饿好几天。

扔掉手中啃干净的骨头，和庙门前的骨头堆扔在一起，陈长命舔了舔嘴角的血，目光跨越数十里，看向三河府一座小院里，正抱着一条人腿狼吞虎咽的大妖，咽了咽口水。

“真希望能把你引过来，让我尝尝鲜，要是能弄来火，那就更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熟食了...”

盯着那只猪头大妖很久，直到他吃完了手上的肉，钻进屋子里，陈长命才再次咽了咽口水，不舍地挪开视线，转而扭头看向正小心翼翼进入三河府的杨九，眼神飘忽。

他斜眼看着安静熟睡的杨青儿，蜷缩成一团，泥巴干结后破烂肮脏的衣服，脏兮兮，青一道紫一道的小脸，睡梦里不时颤抖一下的小小身体，喃喃自语。

“杨九，你可一定要把那些畜生引过来啊，千万不要失败，我真的不想....”

陈长命无声地盯着杨九，眼神期待。

这时，阳光破开了云层，温暖的光芒照在陈长命的身上，他抬起头，惨白的脸迎着阳光，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