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附近,常有小片菜园,零零碎碎的,不成块也不成丘,种农作物吧又不配,荒了又可惜,于是就象舍不得扔掉的碎布,总是要想办法把它利用起来;栽些葱蒜蔬菜,种点瓜果豆角,虽然没有什么收成,但在你的餐桌饭碗里多了一些别样的美味。乡下的人们大部分时间在大块的田地里忙碌,只用一些农活之余的零碎时间来料理菜园,仿佛是那些大家在创作冗长的名著之余写下的小文章,并不宏伟壮观,但却玲珑可爱,有一种独特质朴的美。当夏日的微风拂过乡野,你会觉得田地就象是大块的花布,菜园就象是花布上的美丽的小补丁。
外婆的菜园从不荒芜,一年四季总是种的满满。满得淹没了小路,满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满得挤破了竹篱笆;菜与菜之间拥着挤着,叶子接着叶子,象亲密无间的同伴;它们从不抱怨,从不争吵,共同分享着泥土和阳光,乡村里没有什么事物喜欢孤单。
这里是附近“居民”的乐园,蜜蜂、蝴蝶,……一天到晚嗡嗡嗡嗡,从早到晚不知疲倦。这里是恋爱的场所,每一只昆虫都能找到自己中意的“花姑娘”,每一朵花都能找到自己中意的“虫郎君”;那么多的花,啊,谁又能做到专情不移!蜜蜂不知怜香惜玉,弄得菜花摇摇晃晃;蝴蝶总是轻轻落下,生怕伤到自己的亲爱。整个菜园嗡嗡吟吟,有低语有轻吟,有情歌有闲话;如果你贸然闯入它们的世界,它们一样毫不在意。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虫不理人,人不扰虫,繁而不乱,忙而不累。有时会突然惊起一群偷食豌豆的“黑头公”,扑碌碌飞到竹梢头高处,叽哩咕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方言,死皮赖脸就是不肯离开豌豆地。
冬季的乡野,田荒地芜,到处是干巴巴的土块,光秃秃的枯杆,呆滞的稻草人一天到晚无事可干……季节早已把一切都收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收成给大地。外婆的菜园此时依旧春意盎然,粉白的蚕豆花,淡红的豌豆花,金黄的油菜花……谁也不知道春夏时节它们去哪里了,也许它们是随着蒲公英去了远方,现在才想起回家;它们象贪玩的孩子一般,当其他花儿都已经离开了枝头,它们忘记了季节,忘记了寒霜,开得忘乎所以;这些乡野花朵,没有梅的清高,没有菊的淡雅,登不了大雅之堂,入不了陶潜的诗;它们喜爱阳光,在阳光下开得兴高采烈;它们不惧风雨,风雨来了就安安静静睡进泥土里。
那个小脚女人,使一把小锄头,总是在那里面拾缀着,用一种做针线活的耐心,编织着、雕琢着;长时间的在那里挖呀锄呀,象她吃饭那样慢条斯理;她把一箱箱葱地,整理得方桌一般整齐;每一棵白菜,梳理着她那样的老式发髻;她象照顾一群孩子一样照顾着它们,有时自言自语,那是在向它们说话。一个吃素人,摘菜时从不会把菜连根拔起。
她一生大字不识,从未听说过什么《宿新市徐公店》;一生不知何为画画,不知什么是光、影原理,只有当她劳作的间歇,当她直起腰来擦汗的时刻,看到那夏日阳光中的菜园,觉得它正对自己言说着什么,她也想对着它说些什么,但却“欲辩已忘言”。她的菜园是就象是一首从无人读过的优美的诗,一幅永远遗落在乡间的画,就这样湮灭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