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
暴雨。
偶尔乍现的银蛇撕碎漆黑的天穹,为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带来一瞬的光芒。
天穹下一个破败的牛棚里传出不安的哞哞声,老黄牛躁动着,它抬起头望向天空,又转过头看向牛棚的角落。
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着。
老黄牛迈开蹄子,带着泥水走向少年,卧下身子将孩子罩在自己的身子下。
随后合上眼睛,昏昏入睡。
-----------------
“姬五六,姬五六。”
光明占据天空,柔甲刺破土层,带着水灵灵的身子沐浴扶光,静谧的村落响起呼喊声。
一名大汉穿着靴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巴上,脸上挂着不高兴的神情喊着这个名字。
姬五六。
牛棚内的少年惊醒,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埋头喝水的老黄牛,同时也看到了牛棚外正四处观望,大声呼喊的男人。
少年脸上挂着惧怕的神情,但还是手忙脚乱的爬起身冲出牛棚。
“二管家,小人在这,小人在这。”
“瞎跑什么,还当你死了呢。”
被唤作二管家的男人很生气的斥责着,而后便是毫无征兆的一耳光打在叫做姬五六的少年脸上,巨大的力道将姬五六打翻在地,只一下,姬五六的鼻子和嘴就流出鲜血。
混着地上的泥水,沿着浅浅的沟壑流淌。
吃草的老黄牛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俯下头继续饮水。
二管家又上前踹了两脚。
“二管家我错了,我错了二管家。”
姬五六磕头认错,二管家这才没有继续殴打,将靴子上的泥巴在姬五六身上蹭了蹭说道。
“昨晚下了大雨,快去地里看看倒伏了多少庄稼,伺候好了。”
“是。”
姬五六爬起身,赶忙向着田地跑去。
二管家骂了一声蠢货,便又看到一旁的老黄牛。
“老畜生,过年就给你宰了。”
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开,留下老黄牛悠然自得的喝水。
-----------------
田间地头,成片金黄的庄稼地里不少人影忙碌着,姬五六来到这里,驾轻就熟的投入到劳作中,他一丝不苟的检查每一株麦穗,已经浸泡潮湿的抓紧收割,还没有倒伏的则保留下来。
正忙活着,旁边地头里的男人喊了一声。
“五六。”
姬五六没有抬头,只嘴上喊了一声刘大叔。
刘大叔问道:“昨晚又在牛棚里睡的?”
“对。”
“苦了你了。”
“没事。”
姬五六不在意的说道:“牛棚有顶子,淋不到的。”
“二管家又打你了?”
“没,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那个畜生,总是欺负咱们这些佃户。”
姬五六没再回话,刘大叔也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忙碌,等一切都忙完后已是日照当空,热气腾人。
一队穿着皂青服的家丁抬着几个大木桶来到低头,带头的人吆喝着。
“放饭了。”
坐在地头里休息的姬五六这些佃户纷纷起身,一窝蜂的涌过去。
“抢什么,人人都有,饿不死你们。”
家丁头头骂咧着:“再抢老子拿去喂狗也不给你们,排好队。”
队伍很快排好,姬五六却被身后的佃户拉了一把。
“滚后面排着去。”
姬五六不敢多嘴,老老实实的跑到队伍最后面。
发饭的速度很快,赶等到了姬五六的时候,几个发饭的大桶已经空了,只剩下两个又小又黑的回潮窝头。
家丁满脸嫌弃的用筷子插起窝头,放在一碗白水里递给姬五六。
“谢谢,谢谢。”
姬五六不迭声的道谢,而后接过破损的碗,和着水狼吞虎咽。
“这鬼天气真是要热死人。”
几个家丁闲聊着。
“可不说来着,咱们这都那么热,南边怕是又要大旱了。”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跟咱们没关系,可是跟重二有关系啊,重二家就是南边的,哪里来着。”
“凤阳府。”
“对,凤阳府,重二,你就是十年前逃荒来的河间?”
“是,十年前大荒,爹娘都饿死了,跟着我老叔来的河间,太爷仁慈开布施才活下来,我也是那时候跟老叔进的咱们孙家做工。”
“老太爷确实是仁慈心肠,可惜老天爷不开眼啊。”
“老爷在衙门当官,人是霸道了些,不过心还是仁善的,就是二管家太坏了,总是打咱们。”
“二管家就是个窝囊废,他妹妹被蒙古人生生给干死了,他不敢找蒙古人报仇,窝着心火就会欺负咱们。”
“老爷都惹不起那些蒙古人,何况二管家,听说最后就赔了十两银子,还是老爷的面子。”
“一个活生生的黄花大闺女,唉,谁让咱们是四等人呢,蒙古人可是一等人,一等人杀四等人,赔十两银子都算不错了。”
“听说连那些个从海外来的红发褐眼的红毛鬼都是三等人,咱们这些人反而成了四等人,狗日的真没道理,这不是咱老祖宗留的土地吗,怎么咱们反而成了四等人。”
“朝廷法令如此,谁敢反抗。”
“什么狗日的法令,都是强盗土匪定下来的。”
“可不敢乱说话,要割舌头掉脑袋的。”
“我这就是发发牢骚。”
佃户们吃完饭交了碗筷,家丁们便离开了,而佃户们也重新投入到劳作当中。
姬五六埋头清理着地垄,可还是问了一下不远处的刘大叔。
“刘大叔,什么是四等人啊。”
“就是最低等的人。”
“人不一样吗?”姬五六抬起头:“不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吗。”
“呵呵。”
刘大叔笑了笑:“确实不错,不过长得一样没用,有的人生下来就比别人高一等。”
“咱们为什么叫南人?”
姬五六纳闷:“我爹生前说我们是汉人,怎么成南人了。”
“因为现在的朝廷不是咱们汉人的朝廷,是蒙古人的朝廷,蒙古人在北方,可不就说咱们汉人是南人咯。”
“哦。”
姬五六明白过来:“那二管家是什么人?”
“他也是南人。”
“和咱们一样?”
“对。”
“那他为什么还要欺负咱们?”
刘大叔沉默下来,最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哦。”
姬五六不再询问,只是望着手里的麦穗发呆。
都生长在一颗穗上,面对狂风骤雨都是一起发霉受潮,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