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那你就死在最爱我的那一年吧。”
“孩子,我知道你嫌弃我,也瞧不上给你的银子,虽然我的身是脏的,但我对你的爱是干净的。”
“我讨厌别人说我的眉眼像我的母亲这句话。”
1.
长鱼离的生母是烟花女子,她从小在风言风语里长大,于是她自小便明白,社会将人分为三六九等,青楼里女子便是权贵们的玩物,长鱼离将那些权贵们弃之如鄙,同时,她也羡慕那些权贵,在三六九等级的观念里,她也曾自卑过,可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唤作公孙焕赴京赶考的穷书生,那个书生他像一道光一样,照进了她的心里,弥补了她幼年里众多的遗憾。
二人一见如故,不谋而合,二人的兴趣甚是相投,一来二去,俩人便陷入了爱河。她织布卖钱,供他努力考取功名。
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公孙焕考中了前三甲,当他正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长鱼离时候,长鱼离失踪了。
2.
“你真是胆肥了,敢给我在外面找男人!”面容姣好的妇人摔下桌子上的茶盏,发泄怒气。
“我没有!”
“那你与他在街市上你侬我侬,你当我是瞎子吗?”长鱼烟指着户牖,想要与长鱼离对峙。
“我和公孙公子是真心喜欢,又怎么会是乱找男人。
我此生只钟情他一人,此生非他不嫁!”长鱼离据理力争。
啪的一声,五指印落在了长鱼离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知廉耻,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东西!”长鱼烟指着鼻子骂,气不打一出来,她又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人,她恨死那个人了。
“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是好东西,他们不过是贪图你的年轻美貌,你对他们尚有一丝价值时,他们将你视为心中宝,意中人,等到你没有剩余价值时,他们就会一脚踹飞你!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这话也不知她是对长鱼离讲,还是对自己说。
可是手刚落下,她便后悔了,那个人的错,又怎么能让一个孩子来承当,孩子是无辜的,想着长鱼烟便又很快的后悔了。
“我,不知廉耻?那你做的又是什么事情,天天任人蹂躏,夜夜伴人笙歌,这不知廉耻的人是你吧!”长鱼离捂着肿胀的脸,一边哭唧唧一边如同饿狼一样咆哮着。
“滚!你给我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长鱼离捧着带有五指印的脸蛋,气冲冲地跑出来屋子。
长鱼烟看着她渐行渐远地影子,她愣住了,自己身边十六年的女儿,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3.
长鱼烟是长鱼离的生母,长鱼烟本是长鱼氏族最受宠的小姐,本以为可以衣食无忧的她,到最后却沦落到教坊司。
长鱼烟从小到大都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日日过得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侈生活。
官家小姐最是被保护的娇娇滴滴的,天真烂漫,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年的长鱼烟便一眼爱上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那年的状元郎生的好看,是个会惹得少女心砰砰乱跳的面相。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上元节的清湖边,按照某些话本里的套路,故事的开头是长鱼烟不慎落水,那状元郎英雄救美,二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最后厮守终生,大团圆式结局。
不错,故事的开头确实是这么上演的,但唯一一点不一样的是,长鱼烟没有话本子里女主的运气,等来的不是厮守终生的美好愿望,等待她的结局却是长鱼氏家道中落,府里的男丁被充军流放,女眷则是打入教坊司,而那状元郎却是加官进爵,青云直上。
最后,长鱼烟明白了,那年的上元节,那状元郎文逸之舍命救自己不过是他的一场阴谋,接近自己,获得长鱼氏的支持,然后再将自己卖官鬻爵的罪名强加到长鱼氏族上,自己凭借着大公无私揭发长鱼氏而被免去责罚,再借着西门府的支持,一路青云直上,官从三品。
打入教坊司的第一年,长鱼烟想过自我了结,她本来是死过一次的,被人发现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再次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长鱼烟想过杀死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与那恶心之人的孩子,每每看到ta,就会想起与文逸之那些令人作呕的日子。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始终也下不了这个手,但一个怀着孕的女人在教坊司如何待下去的?
幸好教坊司的章妈妈之前受过长鱼氏的恩惠,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明白长鱼离的处境后,暂且先让长鱼烟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做打算。
十月怀胎后,长鱼烟诞下了一名女婴,教坊司里的章妈妈曾经放长鱼烟和孩子离开过,但从小一个十指不沾杨春水的大小姐又怎么会在这种社会下生存下去,她一个人连自己都难养活,更别说养活一个孩子。
长鱼烟便带着孩子四处投奔,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道理,一家落寞,避之不及。长鱼烟四处碰壁后,思来想之后又回到了教坊司,做起了烟花女子。
那名女婴便是长鱼离,长鱼烟小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免不了一些污言垢语,于是她从小便讨厌自己的出身,讨厌教坊司,也讨厌长鱼烟。
可惜,这一切,在这十六年里长鱼烟都不知道,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在那一巴掌之后了,她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女儿,一直都是这么的看不起自己,讨厌自己……
她不禁潸然泪下。
4.
长鱼离找到公孙焕已经是在十天后了,这天在来意客栈,长鱼离早早的便在等公孙焕。
“阿焕,你终于来了!”长鱼惊喜地离席起身,一路小跑到公孙焕身边。
“阿离……”公孙焕轻唤着,一边伸手抚摸起了长鱼离额间碎发。
“嗯。怎么了?”公孙焕的语气有些奇怪,长鱼离不明所以的应了声。
“阿离,我们分手吧……”
长鱼离难以置信的看着公孙焕,她怔住了:“你再说一边。”
“我们分开……”话音未落,啪的一个巴掌落在了公孙焕的脸上,巴掌是火辣辣的,但心里却是镇静。
“为什么?明明我们那么相爱?”不知不觉,长鱼离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太尉府要招我做上门女婿,我无法拒绝。”公孙焕话的温度低到了零点,长鱼离听的噬心锥骨,一边强忍者泪水,一边心里期冀着能有改变的余地:“究竟是权利使我们分开了,还是你想抛弃我,去奔赴你更好的橄榄枝?”
客栈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公孙焕察觉到了,推开长鱼离,转身留下一句:
“对不起。”
公孙焕离开了,也抛弃她了,长鱼烟说得对,男人就是会喜新厌旧的,往日里公孙焕对她好,不过也是图她手上的那点银子罢了,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果然啊,世上的好男人少,她又不是话本里的女主角,她这样的贱名一条,又怎么能奢求遇到属于自己的真名天子……
她本以为是遇到了自己的救赎,却不曾想,他是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5.
公孙焕与太尉府的亲事定在了本月的十六。
灯火通明的喜房里,红蜡烛一滴一滴地滴下蜡油,灯芯渐渐地燃烧着。
咔嚓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公孙焕一身喜服缓缓地走了过来,床榻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女子,女子红盖头加身,瞧不出什么模样。
公孙焕轻手捻起桌上的喜秤,半蹲在地上,一边揭开了喜帕一边轻唤着:“楚小姐。”
“新婚快乐啊,公孙焕。”长鱼离皮笑肉不笑着面对他:“我们之前在月亮下发过誓的,为此生非你不嫁,而你此生非我不娶。就算你失约了,但我没有。你开心吗,我来嫁你了。”
紧接着,公孙焕突然感到身上一阵热流,鲜红的流液从腰间淌出。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那你就死在最爱我的那一年吧。”长鱼离的笑像一张镶嵌在脸上的面皮,一个低眉,匕首又进了几分,公孙焕的口里淌出血液,公孙焕抬手想要去抚摸长鱼离的身体,可最终还是顿在了半空,最终无力的坠下。
公孙焕死了,死在了新婚之夜。
6.
太尉府当夜死女婿,这可真是个不好的兆头,不过万幸的是,太尉府的楚小姐平安无事,这就是太尉大人最好的一颗定心丸了。
长鱼离在杀死公孙焕后,就抄小路,躲开追兵,离开了太尉府。目前在一所客栈里逃亡,官服的人已经查到了新婚之夜杀死公孙焕的人是个年轻女子,如今正在全城缉拿。
长鱼离开窗看了眼楼底下,还真是有着一群官兵,官兵们拿着画像,到处揪人对比。其实那天晚上,她出去的时候,是蒙了面的,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她。
“叩……叩——”屋子里想起了敲门声,长鱼离警觉心爆棚,她夹着嗓子问:“何人?”
“是我。”竟然是长鱼烟的声音,长鱼离不明白她现在来做什么,自从上次二人吵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长鱼离还是把门打开了。
“你来干什么?”长鱼离不温不热地问。
“太尉府当夜死女婿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长鱼烟蒙着面,淡定地看着长鱼离,目光里尽是溺爱。
“你想说什么?”
“你比我当年要果断决绝。”长鱼烟叹息着,当年的那个状元郎负了她,害的她家道中落,她后悔自己没能亲手杀死他,以报心头只恨。而如今,长鱼离被公孙焕这个书生所辜负,长鱼离毅然决然地杀死了他,也算是圆了自己心中的一个遗憾吧。
长鱼离不明所以,她只知道自己有母亲,却从未听长鱼烟提起她的父亲,而且每每当她询问关于父亲消息的时候,长鱼烟总是会大发雷霆,自然而然,长鱼离也不敢在问了。
“对了,这些细软你收好了,待会儿就离开青都吧,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生活,不依靠任何人。”说着,长鱼烟交给她一个包袱,“一些的金银珠宝我都兑现了,这样你带着方便些。还有,你想要知道你父亲的事情,我从前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但如今想了想,你有知情权,这些也都在里面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怕我拖累你,让我逃跑?”长鱼离的语气不好,有些质问。
“孩子,我知道你嫌弃你的出身,讨厌教坊司,也讨厌有我这么一个母亲,虽然我的身是脏的,但我对你的爱是干净的。
拿着这些钱,离开青都,再也不要回来。”长鱼烟走到窗户边时,一把泪水已经打湿了双眼,“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娘——”
话音刚落,便见长鱼烟化作自由落体运动,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长鱼离匍匐在窗户边上,两眼泪汪汪,却也是无能为力,只剩下无尽的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在快一点明白长鱼烟的意思,最后一刻,她还在以为长鱼烟是在嫌弃自己,殊不知,在长鱼烟去兑换银票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替她赴死的决定。
她明白了长鱼烟最后一番话的意思,她这是要替她去死,因为长鱼离在躲避追兵时候是蒙着脸的,只留下一双眼睛,而长鱼烟替她赴死,也是蒙着脸,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满含热泪,包含着对女儿的愧疚,对孩子的爱……
7.
官府的人看到了坠楼的长鱼烟,拿着画像比划了几下,确认了是画像上的人,点点头唏嘘着命人抬走了,至于这具尸体会被抬去哪里,这就得看太尉府的意思了。
可怜长鱼离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自己却无能为力,爱人弃她而去,亲人为她赴死,如今她只剩下绝望了。
这一幕,却被阁楼上另一个人注意到了,那人勾了勾手指,身旁的近侍俯身而来:“去把对面的女子带过来。”
一盏茶的时间后,长鱼离被人抓到了对面的阁楼里。
“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长鱼离望着眼前的陌生人,心里还是害怕的。
那人轻蔑一笑:“你的眉眼和你的母亲还真是像,难怪她到死都在替你掩护。”
“你是文逸之?”长鱼离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锦衣玉带的男人,这个人保养的很好,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十来岁。
“你说的不对,你应该唤我一声——父亲。”
8.
长鱼烟死后,她的灵魂到了奈何桥畔。
奈何桥水里,可以窥见他人一生的旅记,长鱼烟轻触着水面,一片画面展现了出来,画面里有着两个人。
一个人是个考取功名的书生,一个供他读书的女子,二人其乐融融,在一些事情上不谋而合,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那书生科举中了,欢天喜地回来准备告诉女子这个好消息,可是,女子这天失约了,书生等了他一夜。
后来,太尉府的楚小姐找上门,她说要招那书生为上门女婿,可是那书生一整个不答应,说着自己已有婚约,不可再另娶她人。
可楚小姐认定的事情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她哭着去求了太尉大人,太尉大人是个女儿奴,女儿说什么都答应,更别说是一个穷书生了。
后来,楚小姐得知了那个女子的存在,她很不喜欢那个女子,因为她抢走了自己的意中人,于是,她拿着那个女子的性命为要挟,逼着那书生从了自己。
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那书生被迫妥协了,于是在客栈里,书生故意对女子说了重话,最后,就是女子在新婚之夜杀死他的事情了。
看到这里,长鱼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夫人,你都看到啦!”公孙焕苦笑笑,发现长鱼离的灵魂没来之后,他安心了,因为她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和阿离说,她误杀了你。”
长鱼烟惋惜着,原来长鱼离说的没错,二人真的是真心相爱的,他们之间的爱情,和自己的不一样,从前,她只看到了文逸之的恶毒,便也认为这世间所有的男子皆是那薄情寡义之人,是啊,一叶障目,也许她就是太恨文逸之了……
“其实,能死在她的手上,我很开心。
若她那日不来,我也是会和太尉府小姐同归于尽的……”声音渐渐的消失在了奈何桥畔。
9.
雕梁画栋的宅院里,长鱼离被锁在了一间屋子里,屋子很亮很干净,是一件上好的屋子。
那天之后,长鱼离被带回了文府,也就是她名义上父亲的宅院,那天文逸之对她说:“从前,你母亲流落风尘之地,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如今我已经知晓你的存在,自然要接你回家,我文家的血脉,又怎么能流落这外面!”
不等她是否同意,下人们便抬着她上了马车,文逸之官从三品后,又娶了孙家的小姐,奈何孙夫人一直未能有所出,但因最近皇家想要从氏族小姐里选取一位小姐代替公主去西部草原和亲,而文逸之想博得皇帝的青睐,便费尽心机地去打听长鱼烟的事情,谁知道,他还意外得知了长鱼烟与他还有过一个孩子,真是天赐良机。
长鱼离在文府的衣食过的很好,下人们也不敢苛待,也是毕恭毕敬的问候。尽管这样,她还是开心不起来,反而,她还厌恶这样的生活,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从前,她嫌弃自己的出身,嫌弃那污秽之地教坊司,也嫌弃长鱼烟……那个时候,权贵们视他们这些基层百姓为玩物,她鄙弃权贵,但自己有时候也渴望成为有权有势的人,再也不被别人看轻了。
可是如今,她的身份已了,她是文府的小姐,什么也不缺了,任何人都不敢再看轻她了,可她,却依旧不开心。
或许,从前不快乐是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在外人的冷言冷语里长大,那个时候,她羡慕那些有钱的人家。
而今她不快乐,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小时候心里期待的父亲,竟然是这么个负心汉,她辜负了母亲,抛弃了自己,他不配为人,更不配为人父。而那个满眼都是她的母亲,却为了她赴死,她心中有愧疚。
生不逢时,苦其一生。
“娘,活着太累了,我不想成为他牺牲的政治品,今日你就让我任任性吧,让我来寻你吧……”
长鱼氏族长鱼离,卒于永宁二一年。
今生不曾共长情,他日再逢数流年。
后记
永宁二三年,文府文逸之卖官鬻爵,账目作假,私吞公款,于永宁四年嫁祸长鱼府,今罢黜官职,打入死牢,秋后问斩,文府男眷,流放蛮荒,府中女眷,打入教坊司,长鱼府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