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高考志愿,第一批次,滑档了……
……
东北寒城,高考前夕,寒光泛滥。雪花肆无忌惮地飘着,拍打在外卖小哥的脸上,拍在那些马路上慢慢行驶的车辆上,惹得车主频繁按下刮雨器。
寒城佳滨,这一年,高考学子六千出头,但和前些年比起,算是比较少的数目了。
佳滨市第一中学,灯火通明。松江桥南,稀稀拉拉的行人在雪中漫步,大家左右视之。模糊的空气里压抑着的都是昏沉的黄光,路灯光和教室里透出来的光夹杂在了一起。大家纷纷抬起手表,面面相觑,已经是晚上九点五十八了,两分钟之后,他们就会在寒冷的空气里强挤出笑脸,迎接那些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孩子们。
第一中学每晚十点放学。过了学校门口的宽宽的马路,学校对面,是一排起的名字各不相同的的自习室。学生们放学后,有六成左右还会钻进去接着自习。
这天是十一月二十五日。陈安像往常一样走出教室,和同桌王春良吹水带上几句闲聊,就走到校门口,打声再见的招呼,转而冷淡地迈进了校对面的小超市,打算买两杯咖啡用来撑住自己过后的自习。
“哎呀,陈安……”小卖部的阿姨热情地打着招呼,又继续说:“又来啦?今天没有美式了,只有这个拿铁,你要一个还是要俩?”
“还是两杯,拿铁就拿铁吧。”陈安摇了摇头,他为大家都热衷于这款咖啡而感到沉默和震惊。
“现在的孩子,真都是拼命在学呀。这咖啡每天进货五六箱,全都能被你们买走。”阿姨乐呵呵地说着。
陈安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惆怅。他发觉迫在眉睫的调研考试已经在大家心里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他已经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接过两杯咖啡,陈安匆忙地付了款,走出小卖部。冷风扑面而来,陈安打了个冷战,马上就又钻进了隔壁的自习室。这两间房就是紧挨着的。
进了门,暖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终于感到了一股暖流。
自习室的刘阿姨在帮着休息区的学生们收拾碗筷。这些孩子刚吃完夜宵,他们的父母专门送到这里的。
陈安拿出裤子口袋里面的两张纸巾,使劲地擤了个鼻涕,扔在了门口的小纸篓里,又卸下脖子上的围巾,往楼上爬去。
晚上十点零九。陈安坐上自己的位置,拉起了身后的小幕布,打开台灯,掏出那本让他头疼的“高考数学核心方法五百讲”,开始投入到学习里了。
“孩子们,给你们送点水果,你们学习辛苦了。”刘阿姨轻轻走到每个学生身边,手里拿着用一次性纸杯装满的红色小柿子,要发给孩子们。
孩子们接过纸杯,纷纷对刘姨说一声感谢,露出一脸微笑。
这就是双向的安慰和治愈吧。
在高三这个重要的时期里,孩子们能在各种地方因为被关心而感到喜悦,家长们也操了百分之二百的心来照顾孩子们的学习。这种日子过的平常、反复,但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关键,每个人都无法松懈丝毫。
大家几乎也都明白,照顾好孩子的情绪,或许比督促孩子们的学习成绩要更为重要。
而冬天的到来,在高三孩子的眼中无非是一个信号,昭示着下一年就是高考年,就是二百天动员、一百天誓师、三十天冲刺......
学生的压力与日俱增,无论是看到头疼的卷子、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黑压压的印刷体,还是老师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在晚自习的时候突然站在边上的班主任,亦或者是偷偷藏在课桌下吃一口小零食,可是下一秒钟就猛然发现自己被门口的教导处主任虎视眈眈地盯着。
其实无可厚非的是,学生们需要充足的时间来应对压力,老师们也夜以继日的备课、搜集材料、开展教研会,只是碍于双方压力始终过大,而略微可以平衡关系的老师就也通常是学生口中的好老师了。
“苦了孩子们了......”自习室门口,刘姨端着脑袋坐在前厅,和两个家长聊点闲话。
“老师们也都挺辛苦的。”一个头顶着黑黢黢的棉帽子还没来得及摘下的男家长叹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我今天刚和我们班的班主任聊过,这些天正赶上省里面做集中教研,老师们的压力蛮大的,有些孩子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都是要挺过去的,咱们能照顾到的、能帮到的,就跟着多操点心。”另外一个女家长也放下手机,跟着附和了一句。
“噔噔噔......”
过会儿,楼上走下来一个小男生,走到饮水机跟前,掏出一个墙壁上挂着的一次性杯子,往里面接了点开水,又接了点凉水,手腕轻轻晃动杯子,就算是一杯温水。略微入嘴尝了一口,润了润嘴唇,随后觉得温度不错,就又转过头去上楼了。
三个成年人一直盯着他。他未察觉。每个举动都在三人的关切之下。
二楼的学生们几乎都在奋笔疾书。个别几个,桌上立着一台平板电脑,倒也不是消遣,他们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是在上网课。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周围也一直都是静悄悄的。
十一点十七分。
陈安起身,去上厕所,也要准备收拾书本离开了。
环顾周围,在十点多钟坐满了的二楼,现在还剩下大概十二三个学生。几乎已经倦累了。但还不肯放下手里的笔。他们的桌前摆着一个自备的电子小闹钟。
上完厕所,陈安开始收拾纸笔。几乎每天都是一样的流程,把笔装进笔袋,放在书架一层书的顶端,方便第二天早上来取走。
教辅书装进书架,作业,教材和第二天用到的练习册也都装进书包。书包最后被放在座位上。
陈安穿好羽绒服,围好围巾,又看了一眼桌面,随后抓起桌面上的用过的纸巾,朝楼下走去,顺势在一楼半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刘姨再见!”陈安走到门口,对前厅喊了一声。
“小安明天见,回去早休息。”刘姨探出头来,又向陈安挥了挥手。
陈安仿佛觉得这一天过得圆满了。打开门,“嘀嘀”一声,按声音方向望过去,一台白色雅迪七座SUV,陈安透过前窗看到是母亲开车来接他了。
陈安快走了几步,高兴地坐上了车。
“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了?”陈安第一时间好像漠不关心的问了一句。
“咋,接你还不对?”陈安的母亲冯晓丽装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没有没有。”陈安见状,收回一副架势,笑着说道:“一直是我爸接我,突然有点不习惯。”
“你爸出差没回来。”冯晓丽简单说了一句,然后又嘱咐道:“估计得有一阵子,这几天晚上都是我接你,早上你还是自己去上学。”
“谁接都一样,早上我跟我同桌溜达几步,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学校。而且不是一直是这样吗,已经习惯啦。”陈安轻轻闭上眼睛,靠在后排的车座上,静静等着到家,就可以睡觉休息了。
回去的路上,车载音乐照常响着。
今晚是周传雄的《黄昏》。
陈安一笑。父母都是周传雄的歌迷,陈安有听闻,当年他们有话题聊,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一起抢周传雄的演唱会门票。
这几年以来,陈父陈进都在佳滨投点小资,做点小生意,和昔日好友经营一家名叫“聚龙饮”的饮水厂,收入稳定,不高不低,温饱良好。
陈进每天工作都是早出晚归,每晚能赶在陈安回家之前刚好到学校附近,所以就接陈安回家。
家中的那台雅迪已经是陈进买了几年的车了,陈进一直都不舍得换,算上来电瓶已经换了四次了。
陈进有一腔莫名的爱国心,当初买了这款国产品牌的车,即便周围的同事一直都在说国产车并不省油之类的话,他也没当回事。
谈到聚龙饮这个品牌,在佳滨这个几乎鸟不拉屎的地方,企业难以发展,但它还有幸能占据不小的市场,多年来给市里的三所小学和一所高中提供学生平常喝的桶装饮用水。
但聚龙饮从制造、生产,到包装和发货运输,都需要一批又一批流水线和人工,奈何聚品牌投资力度小,公司规模并不大,总部也只是陈进和好友一个较小的场子,所以最终陈进能拿到的分成并不多。只能做到温饱良好。
陈母冯晓丽是佳滨北区一名基层工作者,十年前就已经在任,如今还有四年就要退休了。
冯晓丽在基层的工作并不算是很辛苦,可她几乎事事都亲力亲为,社区居民对她有着不错的印象,在小区碰面会打声招呼,冯晓丽也会热情地询问居民们的生活状况。
冯晓丽所在的单位离家里比较近,上下班步行大概二十多分钟,坐公交大概十来分钟。家里只有一台车,陈进每天出行远都要开着,冯晓丽每天上下班都是步行,冬天的时候会乘坐公交。
中午饭点,冯晓丽会选择在单位附近找家快餐店,简单吃一口之后回单位的座椅上靠着小憩。如果单位人少,她会移步休息区的小沙发,侧卧着睡一觉。
陈进亲力水桶的流水线,吃饭每天都是速战速决。
两人难以照护陈安的午饭,没法在中午的时间给陈安送饭。
今年夏秋,陈安的外公和外婆两人,会骑着家里面的电动三轮车,从南区的家里出来给陈安送饭。外公在前面骑,外婆在后面坐着,提着饭盒。
那台车的减震效果并不好。久而久之,颠簸不断,外婆本来就不好的腰或多或少会疼起来。秋天的时候,陈安去到外婆家里,已经能听到几次外婆不经意间的唏嘘了。陈安心里很不好受。
佳滨的秋天不暖和。初秋比起夏天就会降温十几度,到深秋的时候更是逼近零下了。外公和外婆总是说天还不冷,穿多点,也要骑车出来给陈安送饭。冯晓丽劝老两口别折腾身体,可老两口对陈安那叫一个溺爱,怎么说也是不听。
天气转凉,外婆抱怨饭盒再怎么样也不会有很好的保温效果,于是就包上了一层又一层棉布。
外婆觉得还是效果不好,就把家里的旧棉被拿去弹了,拿回家,上了缝纫机,吱吱吱的连着一星期,做成了一个厚厚的棉布包,用来装给陈安送饭的饭盒。
从春天到秋冬之际,外婆一直都坚持给陈安送饭。虽然外婆一辈子只会做那么几个菜,可是陈安早就吃习惯了,也从来都没有叫喊过吃腻了之类的话。
刚进冬天的时候,外婆本来想要坚持,可耐不住雪天里天气是在寒冷,她的风湿犯了,膝盖隐隐作痛,叹了几声气,歇在家里养着。可给陈安内疚坏了。和母亲去看她,她乐呵呵的样子,让陈安放松了许多。陈安一直都觉得有这样的外婆和外公是自己这辈子的荣幸。
陈安的爷爷奶奶住在老家农村。陈安对他们的记忆并不多,也就没那么亲近了。
“今天中午小餐桌送了什么菜呀?”车子在往家的路上开着,冯晓丽轻声问陈安说:“味道怎么样,荤素搭配合不合理,要是不行的话就换一家。”
“挺好的,两荤三素,有鱼香肉丝,炒的挺不错的!”陈安闭着眼睛回答,竟然忘了中午的其他四个菜是什么了。
……
到了家里。陈安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摘下眼镜,躺在床上。这会儿,才刚回想起中午的五个菜分别是什么。爆炒甘蓝,水煮牛肉,烧豆腐,木须柿子……
脑袋下面,枕头的枕罩被冯晓丽换洗过了。母亲新买的洗衣液很清香,闻起来很舒服……
想着想着,陈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