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秦氏

“磁带?”

“嗯,掏宝咸鱼都没有正版的,很难找的。”

“小时候想要的东西,现在买来干什么?别再乱花钱了。”

“我只是想给你些仪式感。”

“方周,医生都说我是超龄产妇了,你觉得我需要仪式感?省钱养孩子吧,我求你别乱花了!”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

小小的磁带被丢在一旁,顺着沙发边角滑入缝隙。

方周满腹无奈。

人过中年,车房很小,孩子更小,小到肉眼还看不到。

拼杀了半辈子事业,却只能在职场上被00后拿捏。

在这个拼爹又看脸的时代,方周寻爹一生,无脸见人。

芋泥波波奶已经涨到18一杯了,他口中的仪式感怕是也撑不了几年。

怎么办呢。

他甚至想过出家。

可学历不够。

姓方的人注定化不了缘?

但庙里的扛把子不都叫方丈么?

最近老婆的情绪总是越来越不稳定,八成是产前焦虑…他很心疼。

第N次睡在沙发上,又在床上醒来。

妻子已经做好了早饭,递给方周一杯奶。

甜甜的,照旧加了白糖。

家里不富裕,可男人到了中年要保养要补钙。

她再如何节省,也从没忘记给方周奶喝。

其实牛奶他早喝腻了,一直很期待孩子的出生,以便换换口味。

清晨的餐桌上。

看着即将变成良母的贤妻,方周歪头傻笑:“不生气了?”

片他一眼,妻子无奈叹气:

“在家我不让着你,外面就更没人让着你了。

“你去上班吧,一会我自己去孕检。孩子…能留就留,趁我们还养的动。”

——

眼下,同样都是七点多的早晨,三十七岁和十七岁的方周同样很穷。

但她始终在身边。

细嫩的手腕被方周紧紧握着,提前二十年收到磁带的秦音挣脱不开。

扭着脸,她连瞪了方周好几眼。

想踹他两脚,可场合不对。

这盘磁带她的确想买一阵子了,却一直没舍得。

“哇哦哇哦!”

同学们哪见过这种场面?

一齐叫出了警笛声。

肥猪任气得嘴唇直哆嗦,“你给我放开秦老师!”,跳过去一把扯住方周的后脖领。

方周踉跄后退,手却不松,抻着、够着,深深望着她。

讲台前变成雷峰塔下。

天竺法海在呵斥:“反了你了,从混混变流氓,要进化啊你!”

方周心里还等着他喊大威天龙。

秦音却上前两步,“任主任。”

她在肥主任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后者露出诧异,看看方周,又看看她,松开了手,又说:

“那这也太不像话了,他还扒拉我呢!”

秦音凶巴巴对方周说:

“给主任道歉,然后去后边站着!”

方周冲她咧嘴笑笑,朝肥猪任点头说自己错了。

说完就走,却又被秦音拉住。

她拍拍方周满是灰土的校服和书包,嘀咕着:“脏死了!”

方周站着不动,只是傻乐。

肥猪任满脸黑线。

学生们也没动静了,他们看不懂,但觉得好震撼。

方周在注目礼中走到最后一排,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靠墙站住。

“好了,同学们,我继续说。”

肥猪任说原来的班主任吴老师请了长假,又介绍秦音就是新来的代班班主任。

“从今天开始,由她负责你们的学习生活。”

方周心知老吴过阵子会被发达的子女接出国安享晚年,不会再回来了。

她会一直带这个班到毕业。

方周亲手丈量过她的身高,一米七,准确说是一米七二。

秦音站在那里,米色风衣罩在白衬衫外面。

足下一双漂白的旅游鞋,深蓝牛仔裤的下沿露出一点白色棉袜边边。

长腿笔直,纤腰款款,长发飘飘;桃花眼上飞眉入鬓。

晨光斜照着她可爱温婉的笑容。

还有,天然冷白皮。

在其他同学眼里,新班主任的画风和从小见过的其他老师明显不同。

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像小犹太,但比周惠敏还好看。

至于吴老师,那是谁?

掌声雷动。

方周拍得最凶,手心都红了。

肥猪任指着他又开骂:“别现眼!倒数第一你骄傲啊!

“我告诉你方周,刚才的事不说,但上礼拜你抽烟逃课,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等下月初过了校长会,你还得来个大过。

“两次处分累积,高二你就准备再读一遍吧!”

方周一愣。

这才想起当前节这个节点上的事情太多。

上周连续逃学三天,又被抓住在厕所抽烟两次。

还有高一时打架的一次大过。

上辈子的高二,他的确存档了两遍。

那是他的终生遗憾。

刚才冲动之下,他闹了个哗众取宠,本来还觉得无伤大雅。

但现在,他得服软。

方周正想说话,但肥猪任却没给他机会。

“秦老师,我还有晨会要开,你跟他们聊吧。”

走到门口停住,肥猪任又凶狠地朝方周点了两下:

“还有你那个长头发!说多少次,再不剪我就给你拔光。”

全班所有男生都低下头。

肥猪任走后,教室重复窸窸窣窣。

方周自始至终只看向讲台。

秦音朝他拱拱鼻子,粉嫩的嘴唇开合几次。

他看出来了,秦音无声说了三个字:臭小子。

拈起粉笔在黑板上飘逸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秦音回过身,葱段似的手指一挥。

一枚白色粉笔头砸在方周身旁的墙上,掉进卫生角的水桶里。

“你!站好了!”

秦音轻哼一声,带着一丝傲娇,扬起脑袋。

班级重复寂静。

“我叫秦音,今天开始教你们英语,也是你们的班主任。起立!”

方周看着所有人起身,目光穿过一个个年轻稚嫩的脸庞,微笑注视着最前面的那个人。

心里陪着她默念:

你叫秦音,方秦氏。

……

桌椅摩擦,全班起立。

戴眼镜的矮个子班长下意识想喊老师好。

秦音却挥挥手让大家坐下,说自己就是练练。

在“库库”一片笑声中,这位新手班主任又板起脸。

“某些人不要以为自己的成绩退无可退就想着破罐子破摔。

“在我治下,决不允许班级出现任何一颗老鼠屎!

“现在,早读!

“读新学的英语课文!”

同学们开始快速翻书。

方周靠墙看着一切,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时光是部电影,那么每一帧的光影交错都会被上天记录,又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重播。

现在,被尘封的胶片重新放映。

他带着二十年的记忆,偷偷观察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

前生那部片子里,他的确是个没有名字的龙套。

他的名字被“某些人”、“极个别”、“有的人”和“一颗耗子屎”代替了。

现在,17岁的“极个别”被37岁的“某个人”代替了。

惊雷炸响,雨打窗弦,噼里啪啦。白纱窗帘簌簌抖动,褶皱里半灰半白。

秦音捋了一下耳边的发丝,让靠窗的同学把窗子关上。

“第一节物理,准备上课吧。方周,下课来办公室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