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飘散而去的时间之砂

“等等,丁婉珂?”顾洁滑动手里的屏幕,界面稳稳停在那一段记录上——

《死亡人员名单》

这份名单并没有出现在新闻中,而是我当时调查病人背景时拼接进去的一部分。不出意外的是,她在名单中看到了那个刺眼的名字,丁婉珂。

“所以,又是恋爱关系中,其中一方死亡所导致的心理症结?”

“怎么,是不是开始觉得这个故事会很无聊?”我发现她的眼皮耷拉下去,有些进入走神的状态。

“因为,这一类的事情,太常见了,包括你,也是。”

顾洁毫不留情地提及我的“伤疤”,可能在她眼里,经过十几年前的治疗后,我应该早已释怀。

释怀了吗?可能吧,我不知道。

“那轮到我提问了,有关病人的记录上写明了失忆,且不是因为物理内伤导致的失忆,你有什么猜想吗?”我绕过她的手指,将界面滑动到病历的那一部分,里面包括病人的自述,也包括治疗前我偷偷调查的部分。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精神受到巨大冲击而形成的记忆阻隔,也就是说,客车坠崖后的那10天,发生了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顾洁很轻松地接住了我的刁难。

“与其说是阻隔,我更喜欢用‘保护’来描述。这种保护可以来源于人体自身的防御机制,也可以人工协助实现,不过你知道,后者是违法的,而你和我,就是那两个知法犯法的人。”补充完后,我继续提问,“如果按照你说的,是自我保护而造成的失忆,那为什么时隔多年,我们的病人沈落阳会在失忆的情况下,由一段不存在的记忆引发出心理顽疾?”

“不……知道,或许是潜意识还在作祟,应该可以当作一个罕见病例。”顾洁摇摇头,她的思维似乎已不如入狱前犀利。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失忆并非由于单方面的诱因。另一个诱因加重了记忆的封锁,却也代表着内心深处的抵触。”

“嗯?”顾洁不明所以地看向我,仿佛是期待我解释这段谜语。

但要知道,谜语人从来会在事件的开头,去解释谜语。

“记忆很奇妙,不是吗?如果我们记住了一件件事,时间之砂就会积累在我们的脚下,我们回头望去,就会发现一条铺设于过去的道路。在那道路之上,是我们的笑声,是我们的痛楚,是我们的映射,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如果我们忘记了一切,时之砂会崩散瓦解,留在我们身后的,只剩下一道断裂的悬崖。”我保持微笑,轻描淡写地讲述这一份感悟。

“我还是听故事吧。”顾洁讪笑着,一副想要逃离尴尬现场的姿态。

“那现在,你还觉得故事无聊吗?”我大她20岁,眯起眼缝多少还是有一些施压感。

“无聊,至少目前没感受到精彩的地方。”她突然瞪我一眼,看来是不吃我这声东击西的一套,“你想说的,无非是你以前最爱的那句话,‘人的存在是时间意义上的存在’罢了。”

“是吗?”我冷不丁地反问。

“……?”

“人的存在依赖于时间这一意义维度,那对时间的主观感知又依赖什么呢?会是大家口中的‘记忆’吗?”

“只讨论主观感知而不是客观存在的话,不依赖记忆那依赖什么?没有记忆的部分,那段时间对自己而言,就相当于自己不存在。”

“看来,你作为发明仪器的研究人员之一,还没有参透这台仪器的真谛。”

“喂,喂,喂!”顾洁忿忿地戳弄我,时间显然没有磨平她的好胜心。

“咳咳,这不是开玩笑。表面上你称呼我为‘心理医生’,实际上你知道,我所做的工作更像侦探和僧侣,在病人潜意识的深处发现端倪、解决端倪、化开心结。”

“我知道又怎样?”

“那你应该会认同这样一句话:‘记忆,是对意识领域的低维映射’。”

顾洁有些泄气,她平时可能思考的更多是“表意识”和“潜意识”,记忆被视为人脑所储存的信息,用来左右意识,而非意识的一部分。

她陷入沉默,而我长舒一口气,准备将故事继续下去。

“或许你听完就会明白,被遗忘所崩散的时间之砂,会像蒲公英一样,飘落到绮丽的地界重新绽放。”

“像烟花一样绽放。”